滿布血絲的蜀王楊秀,此際正獨自坐在蜀王府的大殿上喝酒。酒水殷紅如血,一倒入喉嚨,便會立刻化作大團烈火,筆直燃燒淌下。假若在平常時候不運功化解的話,那麼如此烈酒,楊秀頂多喝上半斤,也就要醉了。然而現在,胡亂堆放於腳下的空酒壺粗略數數,至少也已經有了七、八個之多。但這位曾經意氣風發,如今卻志消神頹的年輕王者,眼眸內卻無半分醉意。
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世間事便是如此。往往越是想醉,便越是難醉。此時此刻,楊秀反而比有生以來的任何時刻,都更加清醒。自少至長,自己這輩子曾經經歷過的所有事情,正一點一滴,鉅細無遺地浮現於腦海之間,歷歷如在目前。其中有喜有怒,有哀有樂。直是甜酸苦辣,五味雜陳。
嘴角邊盪漾起幾絲微微苦笑。楊秀提起酒壺,再給自己滿斟一杯,然後仰首飲下。然而,這剎那間他所感受到的不再是辛辣,而是滿口苦澀。
苦酒本是自己所斟,自然亦由自己所飲。回首前塵,恍然若夢。自己在那夢中的種種所作所為,過去從不曾在意過。但此際回想起來,卻竟是亦禁不住……黯然,有愧。
有愧,但無悔。事已做下,悔亦無用。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悔?而隨著又一道灼熱火線淌入心田,那雙彷彿已經疲倦至極的眼眸,不其然地,又再煥發出幾絲微弱光芒。
悔已無用,愧亦無用。大夢雖醒,但至少,在那場夢中所得到的東西仍是真實無比地存在於自己身上。只要有它,那麼一切便都還未絕望,還有機會可以再捲土……捲土……
可以再重來麼?即使有了那樣東西,就當真能夠重振旗鼓,把失去的東西再奪回來?
楊秀不敢再想下去。因為答案究竟如何,其實自己也是早便心知肚明瞭吧。可是縱使如此,事到如今,除去繼續自己欺騙自己,繼續沉溺於那春秋大夢之中拒絕醒來,繼續飲酒,繼續在這黑暗之中獨自等待以外……他又還有什麼可做?
驟然間,大殿邊緣處響起了“吱啞~”的刺耳摩擦之聲。緊接著,亮得教人眩目的日光連同陣陣喊殺聲同時闖了進來。被隔絕的空氣得以重新流動,便立即迫不及待地,向大殿中吹送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楊秀眯起眼眸,不快地從喉嚨間吐出半聲呻吟,抬頭凝望。但見有個人赫然正站在被推開了兩尺左右的殿門旁邊。雖則因為背光的關係,一時間看不清楚來者模樣。然而那頭緊緊跟隨在主人腳邊,須臾亦不稍離的黑色猛虎鮮卑裡牙,卻已是明明白白地,將來者身份告訴了楊秀知道。
他竭力微微一笑,道:“義弟,你回來了。”
能當楊秀如此稱呼者,當今天下,唯有唐門門主,唐十三。他皺起眉頭,冷冷在楊秀身上掃過兩眼。凝聲道:“你那位好侄子領著軍隊已經快要打進城裡來了,難為你居然還有心情,在這裡喝得爛醉如泥。”
楊秀聞言不禁放聲長笑。笑聲中殊無半絲歡悅,只有說不盡的嘲諷之意。好半晌,他緩緩停下笑聲,隨手抓起酒壺,就這麼對著壺嘴,將裡面至少還有七八兩的殘酒一口氣全部灌了下去,甩手“當~”地把酒壺狠狠砸落地面,吐著滿口酒臭瞪眼向唐十三反問道:“不喝酒,我還能做什麼?跑去城頭殺人?晚了,已經太晚了。到了眼下這個田地,我又何必再垂死掙扎,枉自丟人現眼。”
唐十三冷笑道:“原來你不是在喝酒,而是在等死。假若如此,那麼我便要走了。唐門的百年大計,唐門的財寶、還有唐門子弟兵的性命,這些都是屬於我自己的東西,可不能就此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