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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就不喜歡人糾纏我,加上沮喪,不由得發了火。我發火的方式是甩開陸雨嵐,當著她的面把那碗麵端起來,面無表情地倒進旁邊的垃圾箱裡。
“不夠格的東西別在我面前出現。”當時我大概是這麼說的。
“啪”的一聲響,比今天她打我還響亮很多。我真的懵了,上次捱打已經是千年之前了,打我的那個人是師父!這麼多年以來我所到之處,人人都待我如神明,今天卻被一個做不好牛肉麵的黃毛丫頭當眾打耳光。
我的女伴尖叫一聲,踩著高跟鞋蹦起來想反抽陸雨嵐一個耳光。我拉住了她,因為我聞到了瀰漫開來的肉湯香氣,那氣味裡充斥著濃油赤醬、世俗歡鬧的美。
很多年前我吃過這種面,很多年前我還做過這種面。
千年後,我竟然又聞到了這香氣。
我笑了陸雨嵐倒哭了,你別看她倔強,其實很容易哭,她說:“你知道做一碗麵我多費工夫麼?我們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揉麵,切蔥就切了三個小時!你不吃你不是浪費糧食麼?我們的面都是手拉的,我們每天做那麼多碗麵哪能做得像你說的那麼精緻,我們店的客人從來沒有浪費糧食的,你有錢你就能欺負人?”
旁邊一群早起來吃頭湯麵的老頭老太太也圍著我罵我不是東西,好像是我打了陸雨嵐一耳光而不是她打了我一耳光。
可那些我都顧不上了,我聞著空氣中濃濃的牛肉湯香氣,忽然間回到了千年之前,我師父那口老湯鍋旁。其實那碗麵很好,只是不精緻,好得就像我師父歷經滄桑、很難看的臉……可我好想他。
離開滿漢樓之後,我找人查了一圈陸雨嵐的背景。她的人生簡單得讓人乏味,放在檔案袋裡只有薄薄的一頁紙。
那時候她還是個高中生,她父親是個有點成就的律師,滿漢樓是她家的老產業,當年公私合營了,後面政策變動又發還給她家了。她爺爺是個名廚,很惦記餐館這攤子家業,拖著生病的身子繼續經營滿漢樓,陸雨嵐是來幫她爺爺的忙。但父親反對陸雨嵐繼承家族的產業,強迫她唸了經濟系,準備等她大學畢業就送出國去唸商學院。
她平時跟一般高中生沒什麼兩樣,穿牛仔褲運動鞋,揹著雙肩書包,騎腳踏車。她很酷,在學校里人稱小女王,有幾個同級男生暗戀她,但沒人敢跟她表白。進了廚房,她就會換上那身白制服,紮起馬尾辮,搖身一變成為代理大廚,爺爺的老同事們也都聽她的,所以十六歲就在老館子裡幹得有模有樣了。
她很喜歡跟爺爺研究做菜,在廚房裡待上一天一夜也不知道疲倦,她和這裡的街坊很熟悉,知道他們的口味偏好。他們彼此間三姑四姨地叫著,像是一家人。
她的人生就像水晶杯裡的清水,讓我一眼能看到底,但她能做出一碗真正的好面。
其實做牛肉麵並不難,關鍵就是要用心,當年我師父就是那樣做面的,老湯的湯鍋從來不熄火,每晚客人走完後他就開始揉麵,蘿蔔選嫩的,蔥花切碎,成年累月做同一件事,你總能做好。其實那樣的面我也能做出來,我當年做過成千上萬碗,可我已經忘記那套手藝很久了,因為食客們都對它不屑一顧。
陸雨嵐經歷的一切就像千年前的我,但她卻選了跟我完全不同的路。
我對陸雨嵐蠻有興趣,就買下滿漢樓對面的地皮,開了一間餐館。開業的時候我給她發了邀請函。我知道Fugin這樣的餐廳開在這麼一條老街上,勢必會擠壓其他老店的生意,尤其是滿漢樓,但我就是想欺負她玩。
開業那天,剪彩儀式都搞完了她才出現,抱著一隻可笑的花籃,還穿著那件白色制服,和滿屋盛裝的賓客站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我當時正在和幾位貴賓聊天,她斜插進來打斷了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