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內侍拖著董貴妃遠離了,他才從假山後出來,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把梳子,陽光照耀下,滿目琳琅。瞧著好看,便打算收入懷中,誰知一個轉身,便看見了她,他的生母,住在側宮的李才人,亦躲了在一棵樹下偷偷地看著他。
他對她並不熟悉,幼時便跟在母后身邊,不過逢年過節,母后都會允許她來中宮小坐,偶爾在席上亦見上一面,沒想到她的臉就已經那樣深深地刻畫在他心底。
畢竟是母子連心。
思索了一會,復又掏出那梳子,輕輕地放在一邊的假山上,轉身離開。
病榻上的人兒微微睜開眼,室內黑暗,看不起眼前的人,卻問道那熟悉而陌生的味道,灰色的眼眸中瞬間綻放開光芒:“煜兒……是煜兒……”
他方回過身來,握住那隻枯瘦如柴,卻拼命在空中揮舞著想要抓住他的手。手是冰冷的,粗糙的,是多年來的寂寞與思念吸乾了她,如今她不過是一具有生命的屍體罷了。
要開口,卻如鯁在喉,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是病得糊塗了,自顧自喃喃地:“煜兒……是皇后讓你來看我的吧?是不是……你父皇封了你做太子?”當年她把煜兒託付給皇后,又在沈如蝶的求子藥中摻入紅花,為的就是要給煜兒一個好的將來,她自知出身低賤,連累了煜兒……“煜兒……以後你做了皇帝,要好好的……要勤政愛民……”
有酸意泛上心頭,他拼命地點頭,想要開口安慰,卻無語凝咽。
她真的是糊塗了,她竟不記得,太子之位早已是別人的,皇帝之位將來也是他的,她也不知道,如今皇后已經去了,再不能幫他什麼……
她更不知道的是,皇后求功心切,竟在他在前線右臂負傷不能出戰,那女人向皇帝請求讓連宸祈出戰之時,怕被搶了功勞,竟暗中授意心腹給他的藥中加重了分量,結果……
他握了握右手,一片麻木無力。
他的右手已經廢了!
他那隻握著劍戟,與他在沙場上奮勇殺敵,立下無數赫赫戰功的手已經廢了,如今,連筆都握不好,他還憑什麼去沙場上殺敵立功,憑什麼和那個集萬千寵愛在一身,集兩朝血脈於一體,揹負著千萬朝臣的期望與民間前朝義士的希望的連宸祈去爭奪那個皇位!
“煜兒……”她輕聲地呼喚著,眼眸中星星點點,“要好好的……”如燃盡了的燈,最後一絲的力氣已經消失殆盡。她嘴角含笑,似是滿足。
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那早就已經毫無溫度的身體,如今是真的去了。他並沒有哭,如同母后去的時候一樣,沒有哭。
短短三天,他失去了兩個愛他的人,卻除了心中愈發的寒冷,再無其他感覺。這一切都是他早就看透了的,有父皇的百般疼愛的與維護,母后定然是鬥不過那個女人的。而如今,他能做的只有保住自己。
保住自己!
月殿影開聞夜漏(一)
辦完了母后的喪事,他便上書,辭去了軍中的職務,父皇問起,只說自己身已殘,對於行軍佈陣亦不甚瞭然,再無力擔當軍中的職務。父皇沉吟許久,那一雙眼從未像那樣深沉地望著自己,良久,他才無力地揮一揮手,將那一道奏摺扔了在桌上,淡漠地:“准奏。回頭朕命內務府撥銀子,在外頭建一座府邸,你便搬出去吧。”便再無他話。
他心中冷笑,臉上卻是不動聲色,行了禮起身就走。
如今,是要把他趕出皇宮,只餘他們一家四口在這個金碧輝煌之地享受天倫之樂了嗎?罷了罷了,他亦不想留在這冰冷的皇宮之中,出去倒還樂得自在。
出了御書房,他走到殿前的漢白玉石橋上,橋下的清溪已然結冰,是白茫茫的一片。終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肅穆的殿宇。
天是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