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我們兄弟睡不著,他盛大人一城的主心骨,如何睡得著?”
是啊,雖然隔開裡屋的破布門簾一直垂著,雖然晚飯的一缽子薄粥怎麼端進去又怎麼端出來,但裡屋的燈,卻一直大亮著。
“參護!”
不知過了多久,裡屋忽地傳出一聲大喝,幾個貼身參護一躍而起,急忙奔了進去。只片刻功夫,他們就匆匆奔出,甩開文武大員們殷勤的手臂和關切詢問的目光,自顧自向閣外跑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盛明文通紅著眼圈,從裡屋挑簾走出,緩緩走到案後坐下:
“各位兄弟,清妖鮑妖頭的信,大家諒必也周知的了,如何決斷,你們大家給本爵拿一個主意。”
交頭接耳聒噪了好幾個時辰的大員們忽地都不開口了,閣裡一下變得沉寂,沉寂得可聽見牆角松明子的“畢剝”聲。
盛明文用佈滿血絲的雙眼掃視一圈圍坐的眾人:
“你們不拿主意,本爵可要替你們拿主意了。適才探馬來報,妖兵前隊已移營北新橋,距北關不過六里,不消一個時辰便可攻到北門,我們所能拿的主意也就那麼兩條,一條是降,一條是死。”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盛明文頓了頓,接著說下去:
“死,本爵不怕的,天書上說得明白,昇天頭等好事,宜歡不宜哭,本爵打江山咁久,小天堂住了十多年,也該住住大天堂了(2),兄弟們如也不怕死,想和本爵一起昇天的,你們看!”
他猛地連擊三掌,閣外忽地發一聲喊,燈球火把,招搖如白晝一般:
“適才我叫參護們在本閣四周堆滿了柴薪紅粉,只消本爵再擊三掌,紅粉一燃,整座院落,登時化作齏粉,我們兄弟也就算同頂天父天兄綱常到底了。”
堂上的大員們登時騷動起來,臉上也紛紛浮現出或驚或怒,或無奈或惶懼的神態,但大家還是不說話,一個都不說。
盛明文冷笑一聲,一雙大手緩緩地抬過肩胛,作勢便欲再拍。
“盛大人!”
一個不知什麼天豫忽地立,不,蹦了起來,差點把原本坐的那張斷了半條腿的破木頭椅子給踢翻了:
“《欽定前遺詔全書》(3)裡詔得明白,凡我天父子女,靈魂皆自天父所賜,萬不可輕生,否則便是違拗天父綱常也……”
“大人好有面皮,還敢提天父遺詔喲,”蔣四海一撇嘴:“你硬是要反草降妖咯,還扯麼子天父天兄的大旗當虎皮喲。”
不知什麼天豫滿面通紅,又急又氣又羞,一時竟噎得說不出話來。
胡明友卻悠悠嘆了口氣:
“天父遺詔可以不理會得,可這營裡千把弟兄、家眷,城裡城外幾萬外小,這許多生家性命,也可以不理會得麼?”
“胡大人!”
蔣四海手握刀柄,向胡明友怒目而視。
堂上的大員們面面相覷,卻紛紛露出一絲輕鬆的神情來,雖然他們終於還是一個沒開口。
“好了,別硬撐了。”盛明文冷笑一聲:“你們那,一個個都要性命,卻又都不肯出頭作天國的罪人,好,這罪人本爵來做,明友,你去傳汪軍帥來!”
汪軍帥早已不吃不喝地在閣外的大街上轉了好幾個時辰,聞得傳他,忙不迭跑進來施禮:
“大人,計議得如何了。”
“本爵與你講,本爵受天朝重恩,理當殉難,惟思闔城老小,不免玉石俱焚,只得納降,本爵復書也不寫了,你帶胡大人同去鮑——同去鮑超大營,就說金壇城約定今日申時薙髮獻城,千祈他言而有信,否則天地難容。”
盛明文說一句,汪軍帥便應一句,待得說完,磕了三個響頭,千恩萬謝地正待起身出去,忽地又想起點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