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不提他侄兒的事情。菲利普猜想這是伯父慎重起見,生怕他伸手要錢,因此伯父就先發制人老是喋喋不休地對他訴說錢財開支的事。他已花了這麼多錢請醫生看病,又花更多的錢到藥房買藥。而且,生病期間他的寢室每天都得生火。現在每逢星期天,他早晚需要僱馬車上教堂。菲利普生氣極了,很想對他說:你不用害怕,我並不打算向你借錢。但他忍住沒說出來。在他看來,這老頭對生活的一切樂趣都丟棄了,只還顧得兩件事,一是享受吃喝,二是渴望佔有錢財。這樣的晚年真是可怕。
下午,威格拉姆大夫來了,看完了病,菲利普陪他走到了花園門口。
“你認為他的身體狀況如何?”菲利普詢問道。
威格拉姆向來謹慎,怕搞錯,只要他有辦法,從不冒險地下結論。他在布萊克斯特伯爾行醫35年了,享有十分可靠的好名聲。很多病人認為,作為一個醫生可靠比聰明重要得多。布萊克斯特伯爾有個新大夫——他來這兒定居已經10年了,但是人們依然把他看成無執照的營業者——據說他很聰明。但是有身份的人家很少請他看病,因為沒有人真正瞭解他。
“哦,他的身體如期望的一樣好。”威格拉姆大夫回答菲利普說。
“他的病不要緊吧?”
“唉,菲利普,你伯父已經不是個年輕人了。”大夫審慎地微笑著說,這笑容似乎意味著布萊克斯特伯爾牧師畢竟還不是一個太老的人。
“他似乎覺得心臟狀況不佳。”
“我對他的心臟是不太放心,”大夫冒昧地說道,“我認為他應該小心,應該非常小心。”
菲利普險些兒冒出喉口的話是:他還能活多久?他擔心一問出口會引起威格拉姆大夫的震驚。在這方面,拐彎抹角是生活禮節的需要。但是當他又問起另一個問題時,腦子裡猛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位大夫大概對病人的親屬們焦急的心情已習以為常了。他一定也會看穿他們悲切的表情下的真正用心,菲利普暗暗地嘲笑自己的虛偽,隨即低垂著眼睛。
“我想他一時還沒有什麼危險吧!”
這是大夫所忌諱的那類問題。假如你說病人活不到一個月,他家裡就立即忙著準備辦喪事,如果到時候病人還活著,他們便因為過早地受折騰而感到氣憤,找大夫算賬去。另一方面,假如你說病人可以活一年,而他過一星期就死了,他家裡的人便說你不懂業務。他們認為,假如早知道臨終逼近,他們就會慷慨地給死者以無限深情。威格拉姆大夫打了個手勢,表示不願再同菲利普交談下去。
“我想沒有什麼重大的危險,只要他——像現在這樣。”他終於不揣冒昧地說,“不過,另一方面我們不要忘記他已不是個年輕人了。嗯,這部機器已經磨損了,如果他能熬過今年這個炎熱的夏天,我想他就能舒舒服服地活到冬天。那時候,要是冬天對他威脅不大的話,那麼,我看不會出什麼事。”
菲利普回到餐廳裡,伯父還坐在那兒,他頭戴便帽,肩上圍著一條鉤針編織成的圍巾,樣子看起來很古怪。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門口,當菲利普進來時,眼光便停留在他的臉上。菲利普看出伯父一直在焦急地等待著他回來。
“好了,對於我,大夫怎麼說的?”
菲利普一下明白這老頭十分怕死,這使菲利普有點慚愧,因此他不由自主地將目光移向別處。他總是因人性的怯弱而感到窘迫。
“他說,他認為你好多了。”菲利普說。
伯父的眼裡露出了一絲喜悅的光芒。
“我的體質好得驚人。”他說,“他還說了些什麼?”他又懷疑地再追問。
菲利普笑了,接著說:
“他說,假如你珍惜自己,那就沒有理由不能活到100歲。”
“我不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