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浪港水軍的旗艦,這艘巨舟的壽命註定不會長久。‘可惜了!’趙瑜想著。
七月十五,盂蘭盆節【注1】。此日當是家家戶戶河中放燈的日子。不過,這一天,昌國縣城中卻紅燈高懸,以慶賀趙櫓的生辰。
一直以來,東海上都有種說法,說是浪港寨的大當家是中元節,地府中逃出來的惡鬼投胎。現在看看,趙瑜倒也有些道理。
縣衙大堂上,趙櫓雄踞高座,豬鬃樣的絡腮鬍子往下直滴著酒漿,時不時張開血盆大口,塞進去幾塊血淋淋的鮮肉,偶爾雙目電光般一掃,堂上卻無人敢直視。半年來連番大戰,浪港海盜把兩浙水軍打得片板不敢下海。近萬條人命奠立的威勢,不是尋常人能抗衡得了的,象山諸寨的頭領們也是一樣。
趙瑜看著對面,檀頭水寨的夏三茂夏當家來了,六角寨的成禮成當家來了,李、王、劉牛頭島上的三位莊主也來了,而坐在席尾的那個頭扎紅巾的男裝美人——象山寨的陳家大娘,沒想到她也親自到了。
這位閨名繡孃的高挑美女,趙瑜記憶極深。四年前,象山寨陳大當家故世,蔡禾曾帶著他前去弔唁。當時寨中群龍無首,各個頭領互不相讓,幾乎要當著外人的面火併起來。那時陳繡娘不過十五六——也就趙瑜現在的歲數,她一言不發,提起兩把短劍連殺了四個要做反的小頭領,鮮紅的血液濺在素白的孝衣上,如桃花般豔麗。看著陳大當家的靈柩前,幾百名積年悍匪齊齊向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拜倒,蔡禾嘖嘖讚歎,連聲稱她是奇女子。若非後來她自誓不嫁,蔡禾還有為趙瑾向她提親的打算。
這陳家娘子向來自恃甚高,對人從不服半點軟,否則也無法在一群殺氣騰騰的粗漢中立足。連她也到了,可見官軍物件山諸寨的壓力有多大。
在這些人的上首一席,鄭家的特使——鄭廣傲然獨坐。不過神色間,卻不及前次那般從容。
對於鄭家,趙瑜報著一絲同情。鄭家如要落草,將直面大宋南方沿海諸路中最為精銳的泉、福二州水軍。而且,除了官家水軍,以刺桐港【注2】的實力,只要市舶司一聲令下,三百艘大型海舶頃刻可集。興化軍【注3】夾在福、泉二州之間,在這裡公開做海盜,不但要做好隨時被官軍殺上門來的準備,還要提防海商們的聯合絞殺。
他家願與浪港結親,當是為了藉助浪港寨的實力,和其在海上的威望,來保證落草後的安全。但鄭九應該沒想到,浪港寨並不滿足於劫掠海上,偶爾跟官軍打上幾仗,而是公然扯旗造反,殺官奪城。這心目中的助力已不再是助力,而是將鄭家拖入深淵的噩夢。
不過現在反悔也遲了,趙鄭兩家結親的訊息已傳遍海上。就算退親,官府也不會放過他的。能把鄭家逼著落草,對手的實力絕對不弱,現在又有了這麼好的藉口,鄭家是走投無路。
象山、鄭家,這些外人各有心事,除了給趙櫓敬酒時會站起來說上兩句,多半時候都低頭喝著悶酒。可浪港寨中之人卻也一般的緊閉著嘴,悶聲灌酒。他們時不時地偷眼瞧著上首,立刻就又把視線收回來,裝模作樣的端起碗低頭喝兩口。過一會兒,就又把前次的動作重複一遍。鬼鬼祟祟的,極惹人厭。他們這麼做,卻不是因為趙櫓,而是趙櫓身邊陪酒談笑的那位——章渝。
殺官造反,尋常之事,海盜們沒人會在乎。但把進士當手下使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地上進士、天上奎星,只有天子,上應天命,下撫黎民,方能讓這些天上的星宿出力賣命,除此之外,誰還有資格?但現在這章知縣分明就是入了夥的樣子,哪能不使得人驚懼。
‘是自暴自棄還是瘋了?’趙瑜也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注1:盂蘭盆節,也稱中元節、鬼節。是佛教的重要節日。中國自南朝起便相沿成俗。只可惜現在只在日本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