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情館正房五間耳房兩間,其中西次間照例用作寢室,靠牆是一張黑漆螺鈿拔步床,而床前靠西的角落裡,則是一架鑲著玻璃鏡子的大妝臺,窗邊的高几上擺著一艘西洋大帆船,而正對著門的壁上則是掛著一幅瞧著娟秀卻不失挺拔的字。
皇帝背手走進屋子,第一眼便是看見了這幅字。他對楊進周的筆跡異常熟悉,此時只一眼就看出上那不是楊進周的筆跡。正因為如此,當看清楚了那一闋李清照的《如夢令》時候,他就微微一怔,待看到最後的綠肥紅瘦四字,更是不知不覺就露出了一絲莫名的笑意來。
也是個愛宋詞的丫頭……
跟進來的柳姑姑見那架子床前頭一層帳子半掩,看不出內中是什麼情形,心中不禁有些發急。自打宮中送出訊息來,說皇帝當會便服蒞臨,她便知道,今次的事不但能勾起皇帝對已故皇后的思念,而且必定能對陳瀾生出更深的憐惜,因而和雲姑姑悄悄商議之後,兩人就乍著膽子沒驚動三位主人。然而,此時此刻,她卻漸漸有些心裡七上八下了。
皇帝會不會因為怠慢而生出惱意?
她想要咳嗽卻又不敢,正躊躇間,那架子床裡頭突然傳出了低低的呻吟。嚇了一跳的她正要說話,就只聽那兒又是一聲驚喜的嚷嚷。
“瀾瀾,瀾瀾,你醒了?是我,你看清楚,是我回來了……”
這激動得幾近於有些語無倫次的話語到了眾人耳中,卻是各自感受不同。雲姑姑和柳姑姑不約而同地雙掌合十,就差沒喃喃禱祝了。而最前頭的皇帝舒了一口氣,卻反而抬腳上前了兩步。果然,下一刻就只聽內中傳來了一陣輕輕的咳嗽,旋即就是一個大訝的聲音。
“你……你怎麼回來了?”又是一頓之後,那軟弱無力的聲音才突然抬高了些許,“你不會……不會是就這麼跑回來的吧?我一點事都沒有,你,你快回去……”
聽這一對夫妻說話完全沒個重點,皇帝在搖頭嘆息之餘,不禁輕輕咳嗽了一聲。
果然,當這寢室中響起了另一個男人的咳嗽,架子床中的動靜立時完全消失了。緊跟著,一個人影便敏捷地竄了出來,可才一看來人,他立時呆若木雞,緊跟著還呆頭呆腦地揉了揉眼睛。
“別看了,難道你成日裡見朕,還會認錯人?”
“啊,皇上”楊進周這才驚覺過來,也來不及去想天子怎會突然蒞臨,就慌忙下拜,只口中卻訥訥難言。直到發現皇帝從自己身邊徑直走了過去,他才猛地警醒到妻子還躺在床上,此時再躺著不妥,下床見禮更不妥。那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是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楊進周發慌,陳瀾就更發慌了。原待是要下床,可當屋子裡燈火映照著的頎長人影映照在了帳子上,她思前想後,終究還是支撐著雙手坐在床上,低著頭輕輕說:“皇上,恕妾衣冠不肅,不得出來見禮。”
“朕剛剛去看九妹,順道再來看看你。”皇帝這一番話說得異常從容,站在離架子床兩三步遠的地方,那目光卻落在了牆上那一幅字上,“你年紀輕輕,在孃家時就遇到那許多事情,如今初嫁不久又是連番事端,著實也苦了你這孩子。今日又遇上這等驚魂之事,接下來便好生將養,至於剩下的事情,朕會讓人料理乾淨,驚馬的事更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你不要自恃年輕,就勞心勞力,須知人生苦短,只有保養好身體才是最要緊的……”
陳瀾從前數次面君,雖不能說每一次都是汗流浹背,但那一番應答卻無不是小心翼翼。原以為此次仍是如此,但是,這關切到讓人不敢相信的話語卻讓她整個人都呆住了。隨著那話語越發低沉柔和,她只覺得昏昏沉沉的腦袋已經有些用不過來了。
“多謝皇上關懷……”
“不必謝朕,你和叔全新婚之後就不曾消停過,說起來,原本就是朕心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