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會有什麼事?”他低低一笑,“怕我死在北平?”
她眉頭一皺,怫然側過臉,不理會他口無遮攔的話。
他深深望著她的眼,“我若死在北平,與你相干麼?”
她默然,轉身走到通往花園的落地門前,背對了他,久久不語不動。
那纖細背影同從前一樣清瘦,或許她過得仍辛苦,風光背後自有別的不易。
他凝望她,心底有一處隱秘情愫,被抽絲剝繭的拆開來,一絲絲,一層層,澀意蔓延至咽喉,至舌尖,想喚一聲她的名,喚一聲“念卿”,卻早已忘了如何開口。
她深深嘆了口氣,並不轉身,背對他緩緩開口,“旁人生死與我不相干,你,與我一直都相干。”
迴旋心尖的一絲痛楚,猛然深陷,堪堪勒斷了什麼。
不管是真相干還是假安慰,他總是願意信她的。
她驀地側首,聽見樓梯上傳來許錚的腳步聲。
“花園不錯,領我看看你這園子可好?”她推開落地長窗,回首朝他微微一笑,徑自步入花園。他略怔忡,默然跟了上去,隨她緩步走入林蔭深處。
夜裡寒風撲面吹散一腔紛亂,北平這時節也快下雪了。
習慣了南方氣候的人最是怕冷,念卿環住雙臂,駐足在梧桐樹下。他也未穿大衣,兩人一時都有些瑟縮,不覺相視而笑。
他打破緘默,“要不要拿件披風,燙一壺好酒,尋個背風處坐坐?”
她笑了笑,“我只有幾句話,說完便走。”
“你的來意我明白。”薛晉銘悵然一笑,負了手,仰頭看向冬夜蕭瑟的天空,“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樣。”他喃喃地,似在自言自語,“以為可以向你問一聲好,坐下來,喝一杯酒,敘一敘閒話,聽你說說故人,說說你的女兒。”
她默然垂下目光,卻聽他低低喚了一聲“雲漪。”
她抬眸。
他失笑,“不對,該叫你念卿了。”
念卿與雲漪,是她的往世與今生。
初相遇時,她是豔冠一時的“中國夜鶯”,有個曼妙的名字,喚作雲漪。
洗去風塵之後,她以本來面目嫁入名門,成了霍督軍的夫人,回覆她本來的名字,冠以顯赫的夫姓,叫做霍沈念卿。
“總之都是我。”她以淡然一笑掩飾眼底的觸動。
他靜了一刻,若無其事轉過話頭,“霍小姐可好?”
她莞爾,眉目間平添恬柔,“她叫霖霖,兩歲了,是個壞脾氣的小姑娘。”
“將門虎女?”他笑。
“像極了仲亨的壞脾氣。”她也笑。
他深深看她,良久才又開口,“你看上去很累。”
她笑了笑,神容坦然,“還好,盡我所能罷了。”
說來這般輕鬆,那些聚少離多,形隻影單,卻不足為外人道。背後風風雨雨,多少是非人言,她只有一身擔當。身為霍夫人,冠了那樣顯赫的姓氏,並非只有風光。
這大半年來從未太平,東南軍閥叛亂,不斷滋擾中原,幾個南北重鎮一直在打仗。大督軍霍仲亨已被北平晉為元帥銜,仍督察五省軍務。東南戰事原本已經趨已平定,兩股潰敗的叛軍卻得到日本人秘密支援,在膠東一帶捲土重來,趁隙偷襲三鎮。霍帥震怒,於數月前親赴前線督戰。
此時北平風雲變幻,正是叵測之際,卻只得她一個人隻身北上。
三年時光不短不長,足夠褪盡她的軟弱,屬於昔日名伶那一分命若浮萍的軟弱。
眼前已是見慣風波的霍沈念卿,脫胎換骨,卻也風霜留痕。
“念卿。”
這兩個字,從薛晉銘唇間低低喚出,似有陌生又有迷惘。
念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