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疏而不漏。
說起不漏,溫六遲還遇過有面相貌堂堂的蚊帳,像喜帳一樣,紅堂堂的,又新又穩固,一放落下來,卻見破了屁股連腰大的一個洞,到了適當時候(譬如帳內人困著了之際),蚊子都從那兒大軍殺到,你翻身坐起,堵洞血戰,真是寸土必爭,一步不讓——那蚊帳經歷人世滄桑二三十年下來,紅彤彤的都終變作灰孱孱的了,偏就是這破洞沒修好,讓每一夜每一床每一代的客人持續人蚊大戰。
這漏洞還不是要害,要害的是瓦頂漏水,遇上夜雨(更不必說是連夜雨了),張嘴睡的客人喝了一口天降甘霖,不張嘴的客人卻幾乎給溺斃——原來一夜無話卻有雨,房裡水漲床高:淹水了。
這還不打緊,同樣是“漏頂”,同是個張嘴困著的客人,第二天起來,還裝了一口尿:
當然不是他自己的,他自知射程不致如此勁急,而是樓上房客有位童子尿床還是痰盂破了個洞,他是承先啟後、久旱逢甘霖的一位而已。
就算是京城豪棧,也不見得就完美無缺。
像溫六遲那麼遲睡遲起的客人,他睡的時候已開始聽見樓下叫賣、喧囂、一場覺連場夢裡盡是市肆裡的臭話粗話連遍,連某嬸買那塊布三緡三老闆說三緡六阿嬸說三緡四多過三緡四就不買老闆說三緡五啦三緡五就可以賣……全入了夢也入了腦更入了神,你叫他第二天怎能做事、算帳、頭腦清清醒醒?
睡的時候,甚至連樓上的屎味、樓下的燒包味和街上的人騷味都嗅得一清二楚,甚至店老闆有理沒理、已找人晨早拍門、看隔壁工匠修瓦裝欞的,砰砰膨膨,教他怎睡得安穩?一覺睡來當真是幹軍萬馬,血肉橫飛,直個世界如一場大夢,醒來可不知人生幾度秋涼,而十分悲涼了。
溫六遲還有個紅粉知交,叫做陳張八妹,曾跟他投宿住店,因有潔癖,睡下去,便發現了枕頭有血漬(不知是牙血還是吐血)、被褥中下部位也有褐跡(不知是經血還是處女血),席上沾滿一塊塊、一粒粒,既似是耳垢又像是老泥(人體身上的皮層脫落之物)的東西,抹掃之時,才發現竟是蠕蠕會動的!
於是她睡不下,只好寅夜起來打掃抹拭,務要弄乾淨才睡,結果:她收拾好床鋪便抹桌子,揩好臺子去擦窗子,拭好窗子就去洗床單,洗完床褥之後天已大亮了。
她沒睡過覺。
只為那家客棧做了一夜苦工。
第二天她可學乖了,也聽了溫六遲的勸解:這是別人的房子,你洗洗來作甚?今天弄乾淨了,明兒卻還得是要髒的。
她決定這回連窗簾子破了也不管,躺下去就不再動手動腳了,但腳踝上卻叮了條蟲。
給蟲咬總不能袖手不理吧?何況吸的貨真價實是她珍貴的血,果來肥肥白白像條屎咀,吸了就像咒了血,就像男人的那活兒。
所以她再困也只好打起精神,挑燈夜戰,掀被敲板,果然發現這蛆蟲是有隊伍的,一直追索到牆邊,竟然還發現了除了蟲道之外,還有一條蟻路,從牆這邊一路通到隔壁房去,於是,陳張八妹又只好到處“打點”(半夜要找到這些殺蟲粉/水/藥的,還真不容易),翻牆撬磚的,好不容易才斷了蛇蟲鼠蟻的來路(她進步了,這回不管它們的去路了),扯下蚊帳,總算沒破沒爛,以為可睡上雞鳴後大約一個時辰的好覺,卻猛一眼,瞥見蚊帳的紗網中只見破窗簾裡有一對眼正在偷窺!
她頓時尖叫起來。
——雖然那雙眼睛的主子到底是人是誰,到底在尖叫發出的剎那便已消失、不見了,無從追究,但陳張八妹從此以後,是怕了客棧這兩個字。
可是溫六遲卻不然。
他是個旅人。
浪子。
儘管他是個“超齡”或是“高齡”的浪子,但浪子畢竟是浪子,他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