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福祥掏出綢手巾,搌搌明晃晃的腦門說:“盛女,聽聽大家的應聲,這屋讓你爹住,對住他了。”
待盛女磕頭蟲似的連點幾下後,萬福祥掏出一張字據說:“盛女,俗話說得好,先小人後君子,親兄弟還明算賬哩,棺材錢我替你墊上了。這是賬單兒,你瞅瞅。”
賬單是一方道林紙,蛇走龍飛著蠅頭小字。盛女掃了一遍,只識得十之二三,油然生出幾分愧怍,對一臉忠懇的萬福祥說:“回頭,俺照付就是。”
萬福祥摸出一盒印油,掀開蓋兒,模樣極認真地說:“親歸親,財帛須論真。你得按個手印兒,這是規矩。”
盛女連猶疑一下也沒有就照著做了。一記猩紅輕飄飄落下,像刺刀捅過的傷口,多少年還在汩汩淌血。
差不多是同一時辰,幾百號恩公祠人圍了盛女家的宅院。
嗓門最高的是海鴨子。剛才萬利來的小夥計畢天辰趕到村口時,海鴨子正試圖與一頭白頂門小母牛發生性關係。
受到強烈吸引的畢天辰,丟開了報喪的使命,就近匿入了胡草叢中。
此刻的海鴨子只顧亢奮,疏忽了亦很亢奮的窺視目光。他頗具匠心地用一根掃帚毛摩撫“白頂門”。它開始不肯,甩動尾巴驅趕,漸漸妥協於掃帚毛的輕柔與耐心,最後連用以遮擋的尾巴也移開了,一邊愜意地啃食路邊的秋草,一邊朝海鴨子報以友好的眼神。海鴨子的結局非常悲哀,白頂門僅限於接納掃帚毛,而斷然拒絕另外的東西,採取的方式也近於冷酷,猛一蹶子尥海鴨子丈把遠不說,蹄印還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命根上。命根子朝外拉拉淌血,疼得海鴨子就地打滾,半天沒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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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搶絕戶(2)
盛女家的宅院就在村口。聽到人聲嘈雜,海鴨子抬頭一看,心裡就明白了###分。
恩公祠稱無男孩的人家為“絕戶”,有女孩也算絕戶,說是女孩終歸要出門子,嫁出去的閨女潑地的水,頂不起門立不起戶,都把女孩不當人。這些家的老人一不在世,遺產誰搶到歸誰,這叫“搶絕戶”。
此惡俗一直沿襲到解放。
盛先兒行醫多年,積了些浮財,又豎起了一座院落,早已惹人眼紅。女兒雖未圓房,但已行過定親大禮,一瓢水也算潑地上了。
因此,盛先兒的死訊兒像一陣風,眨巴眼工夫就灌滿了村裡的旮旮旯旯兒。人們聞聲而動,歡呼雀躍。拎爪鉤的、扛扁擔的、推車子的……蜂擁進了盛家的宅院。
海鴨子忍著劇烈的蛋疼,叉拉著雙腿一陣猛跑,等趕到現場時,亂馬營已開始潰散。院牆坍塌了,五間房子成了一堆亂坯頭,別說金銀細軟、主貴物件兒,就連一塊磚頭、一片瓦、一根柴火棒兒都沒剩下。
海鴨子一下子呆了、蒙了,連聲嗟嘆:“去球了去球了!鳥蛋淨光了!”他有如一條飢腸轆轆的狗,眼巴巴望著大塊肥肉進入別人的嘴巴,而自己連腥氣也沒撈到聞。海鴨子的目光霎地變綠了,他彎腰抓起兩塊坯頭,躍上廢墟的最高處,日娘搗媽的詞句躥到喉口又叫他嚥了回去。他想起自己是喝過墨水的,要擺出點兒穿大衫戴禮帽的派頭兒,要喊出點兒穿大衫戴禮帽的文明味兒。於是他悄悄地扔掉了坯頭兒,揮舞雙拳喊道:
“老少爺兒們哪,不能當搶犯哪!”
“鄉親們哪,盛先兒幾十年懸壺濟世,待咱們不薄哇!”
“嬸子大娘們哪,盛先兒還有沒圓房的閨女、女婿哩呀!”
……
對海鴨子的哇哇大叫,不少人報以嘲笑:
“嘻嘻嘻,海鴨子這會兒成人了——”
“剛他媽提起褲子,就裝正經啦——”
“也不尿泡尿照照他自個兒的鳥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