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有些風俗,特別是方言,還能與楚辭掛上鉤的,比如當地人把‘站立’或‘棲立’說為‘集’,這與離騷中‘欲遠集而無所止’極吻合。”(韓少功:《鳥的傳人》,見《在小說的後臺》,山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如今,汨羅江的水依然如三千年前那樣清澈,水中飄動的游魚不難目睹。農民也在延續著屈原時代的勞作,生活簡單而貧窮。韓少功長達六年的農村生活就在這裡展開。密集的狗吠迎接了這些城裡來的紅衛兵小將。他們懷著繼續革命矢志不移的豪情到這個窮鄉僻壤,絲毫沒有被流放受迫害的感覺。他們認為革命在城市裡已經夭折,革命成果被一幫“革委會”的新貴篡奪。因此,他們要像當年的毛澤東那樣,到農村來發動農民鬧革命,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帶著簡單的生活用品和大量的馬列著作,還有《鐵流》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之類文學名著,還有各種樂器以及籃球和槓鈴,甚至還有打完了子彈的私藏手槍——這支惹禍的槍後來曾讓韓少功的幾位朋友受到禁閉審查,其故事出現在長篇小說《馬橋詞典》。
汨羅地區景色的秀美和鄉下生活的簡陋辛苦同樣讓他們驚訝。農民家裡貧窮如洗,像是剛被土匪劫掠過的,沒有一件像樣的家當,一年到頭的早出晚歸,最終能維持起碼的溫飽就算不錯,“有的甚至勞動一年還要賠錢,饑荒慘不忍睹”(韓少功:《鳥的傳人》,見《在小說的後臺》,山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農村生活迎接他們的首先是超負荷的體力勞動和清苦的飲食,特別是在茶場的三年(三年後他轉到天井公社長嶺大隊)。從日出到日落,一天十幾個小時連續不斷的重活,開荒墾殖,挖溝挑土,把人累得發瘋,累得腦子裡一片蒼白,身體完全被掏空,“身體各個器官各行其是”,似乎和自己脫離了關係。有一次回到宿舍以後一連抽上七根菸還回不過神來。睡到第二天早上,韓少功發現自己一身泥巴,全都讓體溫烘乾了。再一看,發現夜裡帳子也沒掛,自己身上被蚊子咬出了很多紅包。還有一次,他吃著吃著,突然發現面前的飯缽已經空了四個,他的肚子一共塞下近兩斤米飯,還覺得是空空的。就這樣,滿滿一個勞動日才能掙十幾分工,價值八分錢或者一角多錢。到年終決算,除去八百斤糧食的收入,如果每人還能有三四十塊錢的現金結餘,就已經算是大富翁了。
黃豆鹹水湯是唯一菜蔬,一吃就是兩個月。這時候,最美妙的事物就是白生生的豬肉,在知青們的想象中流油,引起他們一次次回味往日的口福,回味各種久違的節宴和點心。有一次,他們在地裡挖回一點野菜,打了一鍋湯,竟引起大家拼命的爭奪。
那是連鋼鐵都在迅速消熔的一段歲月,但皮肉比鋼鐵更經久耐用。耙頭挖傷的,鋤頭扎傷的,茅草割傷的,石片劃傷的,毒蟲咬傷的……每個人的腿上都有各種血痂,老傷疊上新傷。但衣著襤褸的青年早已習慣。朝傷口吐一口唾沫,或者抹一把泥土,就算是止血處理。我們甚至不會在意傷口,因為流血已經不能造成痛感,麻木粗糙的肌膚早就在神經反應之外。我們的心身還可一分為二:夜色中挑擔回家的時候,一邊是大腦已經呼呼入睡,一邊是身子還在自動前行,靠著腳趾碰觸路邊的青草,雙腳能自動找回青草之間的路面,如同一具無魂的遊屍。只有一不小心踩到水溝裡去的時候,一聲大叫,意識才會在水溝裡猛醒,發覺眼前的草叢和淤泥。
汨羅江之夜(2)
這是韓少功後來在《山南水北》中對當年知青生活的一段回憶。儘管如此,很多知青的革命熱忱並沒有減少。一個知青學習小組在韓少功的倡導下成立,一個農民夜校也辦起來了,其油印教材由韓少功編寫,並自掏腰包印刷成冊,發放到農民手中。巴黎公社,十月革命,反對資產階級特權,如此深奧的內容居然成了夜校教學主題。韓少功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