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猶如此,自己發誓永遠不長大的美夢還能成真嗎?
進入玄關,前面的走廊通向幾間臥室,左邊進入客廳。臥室仍是榻榻米(迭席),客廳已改為木質地板,但室內拉門都保持日式紙門。不是那種半透明的、如今一些日式餐館還用來隔間的障子,而是有細緻的木質門框、兩面都糊了錦繡般的紙,凹入的門把手有各色形制,腎形、圓形、貝形。令我最興奮的時候是大人決定該換紙門的紙了或是要翻修榻榻米了,我就急著翻看門紙樣本和榻榻米的布邊花色,大人當然不見得同意我這個孩子的審美眼光,但飽餐那些鮮豔多彩的或淡雅蘊藉的紙樣秀色就令我樂不可支了。世界是如此繽紛!
客廳不大,其中陳設我已記憶模糊,只記得靠著一面牆壁有一塊像壁櫥大小的空間,地板比四周略高,牆上掛了一幅立軸。而廳中間的一根柱子則是我心愛難忘的,它是一棵櫻桃樹的主幹,不正也不歪,閒雅地佇立著;沒有加工,櫻桃樹皮特有的橫向紋理和疏落有致形如人眼的皮孔就是天然的美色。我愛坐在柱基上,背靠著它看園中的小鳥和鄰居的貓兒沒完沒了的衝突。心想如能養只鸚鵡該多好,可以教它學說話,向小貓兒(也是我的小名)問好,但知道要將鳥關在籠子裡是絕對得不到父親許可的,問都不用問!
房子架空而建,離地約一尺,廳堂面向花園,由拉門隔開一條寬大的長廊,拉門完全敞開時,室內與室外就成為一體了,從長廊的外側可踏幾塊很大的、用來穿脫鞋用的石頭走入園中。園裡鋪了草坪,三面沿牆種了些夾竹桃、燈籠花之類的灌木,這一目瞭然的安排想是依父親的主意改成。我卻喜歡靠近長廊的一個小花圃,種有軟枝黃嬋、煮飯花(紫茉莉)、茉莉花、還有曇花。曇花一現是件大事,會請一兩位客人來觀賞,因為曇花於深夜開放,小孩也可以不睡等花開!第一次看曇花開放真是一個神奇美妙的經驗,碩大的、淺粉帶綠的花苞在眾目睽睽之下張開,越開越大,裡面層層疊疊、大大小小、不同形狀的雪白花瓣泛著珠貝的潤澤,清香沁人。我則如醉如痴,像一隻採蜜的蝴蝶把臉埋入花心,認定了月下的花仙就住在裡面。
長廊的一頭擺了一張圓桌、幾把椅子,面對花園,晚間茉莉飄香,是大家爭奪的好地方。當哥哥上初中時媽媽常在晚上用這張桌子給他溫習功課,我則躺在地板上,一面聽他們問答一面胡思亂想。那些問題我多半聽不懂,但問完一遍再回頭時我就把記得的答案拿來插嘴搗亂,引以為樂。有次溫習完畢後聽媽媽說故事,她說她在大陸時晚上曾聽過九頭鳥從屋上飛過,叫聲淒厲,令人毛骨悚然。從此我便對九頭鳥產生了無限的好奇心,也很想知道毛骨悚然到底是甚麼樣的感覺,晚上總是豎著耳朵,一有動靜就問大人是不是九頭鳥來了。
房子的右側和圍牆之間是一塊狹長的地,沿牆種了一排樹。這裡是我和姐姐“打電話”的好地方。話筒是兩個竹筒,竹筒的一頭糊上一層棉紙,用針引上長線穿過棉紙,在裡面打個結。一人拿一個竹筒各自跑到地的兩頭,中間一線相連,就可通話了。我們喜歡挑禮拜天的中午父親睡午覺的時候玩這個遊戲,因為父母的臥室靠這邊,說話大聲會吵醒他。若沒捱罵就表示我們的“電話”效能很好,用微弱的氣聲就能通話。
牆外是一條小溪,溪水清澈,有很多小魚。但是好景不常,後來有人炸魚,弄得烏煙瘴氣,水也渾了,魚也沒了。只剩些小孩游泳來採長在溪邊的一棵拔仔(番石榴)樹的果子。我聽大人說西瓜喜歡長在水邊沙地,就以為水邊一定都是沙地,吃了西瓜就把瓜子埋在溪邊。雖然瓜子很容易發芽,卻不易長蔓,只有一次結成了一個瓜,天天去看望,等大了就不見了,想來一定是給那些游泳來的小孩摘去了。嚐到了耕耘的收穫被人偷去的滋味,憤憤不平,大人安慰我說一定是給黃鼠狼叼走了。這個孩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