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失所,艱難險阻似乎在所難免。兄臺可見過豐收之年農戶賒米沒有飯吃?或是朱門世家錦衣玉袍,門外路人衣衫襤褸?既是盛世康平,又怎會有人捱餓,有人受凍,有人遭遇不幸。既是不幸傷悲,又怎會沒有苦?難道那苦惱的只有千古帝王,賢相忠臣,只有那些衣冠楚楚,儀表堂堂的入世騷人,黎民百姓卻是不知人間疾苦了麼?要我說,除了嗷嗷待哺神智未明的嬰孩,人皆有苦,只是苦樂相依,世人大多苦中作樂。”
“你!”那人聽罷氣得不輕,忽然冷笑一聲,嘲弄道:“不會是因為跟著你那妓館裡的孃親,水性楊花,盡受欺凌,這才生出一番大徹大悟的罷?”
“兄臺此言差矣,若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賤民之子皆為劣等,那當今聖上死後,怕是不知要傳位於哪位風光霽月的皇子了……”
“放肆!”
夫子走到薛湄跟前,狠狠用戒尺打上她的手心,還不忘道:“一派胡言!去門外站三個時辰,不準回家!”
眾人最終捶胸頓足,鬨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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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湄離開後,夫子聽過每個學生的見解,不時點評幾句,連連稱道,這其中不乏長篇大論吹噓討巧者,輪到薛易年,他只淡淡說了八個字:“曲高和寡,濁世自清。”
夫子看他一眼,揮揮手示意下一個。
薛湄被這一罰,竟站到晌午,長期食不果腹的日子令她頭暈眼花,學堂裡的儒生們下課出來,皆對其視而不見,在堂上爭辯的那位更是甩了石頭過來,恨不得在她身上砸出個血窟窿。
薛易年跟著學生們一同出門回家,吃了飯回房不知為何,總有些放心不下,最後竟端了幾盤饅頭酒菜興沖沖的跑進學堂。
薛湄歪倒在門前已有些神志不清了。
薛易年灌她幾口清酒,她便昏昏沉沉的睜開眼。
“阿易哥……”
“昨日我無錢無糧,你叫我回家,心不甘情不願,但好歹有食果腹,今日你落難,就算我還你那一飯之恩罷。”
“阿易哥……”她痴痴地笑了起來,“剛才那是甚,真好喝……”
薛易年見她眼媚如絲,雙頰微紅,忽然意識到是被自己灌醉了,尷尬輕咳幾聲:“你若覺得好,自己起來喝。”
薛湄躺在地上笑了一會,眼角便滲出了淚花,她閉著眼道:“阿易哥,我真羨慕你。”
“你寫著一手好文章,從不胡亂揮霍錢財,我娘說,這是要有大作為的人。做那些話本子裡的明君賢臣,千秋佳話,說不定錦上添花一筆,傳誦千載,人盡皆知。”
“但我不這麼想。人活著,又不是為他人而活,為甚要成為眾人口中這樣那樣的人呢,若變成那般模樣,筋疲力盡了怎麼辦?殫精竭慮了怎麼辦?那樣的人,會活得開心麼?”
“可是獨在人世,怎樣才叫開心?我寧願像阿易哥這樣,恃才自傲,孤芳自賞,自在瀟灑……可是我還是活得不開心,阿易哥,你開心麼?”
“不開心,只有苦中作樂,這不是你自己說的?”他問。
“可這苦海無涯,行樂無疆,哪裡有盡頭?若是沒有,一直這麼下去,人為甚還要活那麼久?”
“或許入戲太深,自在其中。”薛易年看著她,嘆息作答。
番外·摽梅之年(下)
薛湄在學堂上鬧翻的事還是被薛母知道了,被逼著給所有同窗道了歉,家裡便不再讓她上學,只是偶爾去給薛易年跑腿送飯。
薛家人把她當丫鬟使,她也只得逆來順受。
盛夏已過,晚秋將近,學堂裡的兒郎們舊衣換新襖,薛小妹還是那件白不拉幾的單衣,日夜操勞。
有一日薛易年剛下了晚課,王成急急忙忙趕來找他:“薛兄薛兄!你那話本子又要上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