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的棚簷下,正窩著個唱弦子書的老漢。那老漢衣衫襤褸,面前擺著一隻落滿雪的破碗。他手持小三絃,腿縛節子板,一面拉弦擊節,一面顫巍巍的唱道:
龜為靈殼 翠為毛
香獐為麝 兔為毫
鷹為眼尖 戴皮帽
畫眉嘴巧 困在了籠牢
人為剛強 把頭宰
馬為能行 背上了鞍鞽……
那蒼涼的歌聲,如泣如訴,使得這空曠的街上,更加肅殺。馮慎長嘆口氣,緩緩走上前,掏出幾枚銅板放入那破碗中。
老漢感激地朝馮慎望一眼,又扯開沙啞的喉嚨,唱得更加賣力。
勸君子 三條大路中間走
不義的賓朋 休與他交
休看他 嘴似砂糖甜如蜜
可恨得 心似狼虎未長毛
從古來留下了兩個字
忍又忍來 饒又饒
饒字身邊 三滴水
忍字心頭 一把刀
閒無事悶坐家中編書卷
也不知先寫哪一朝
提筆寫世態炎涼四個字
又寫上人情冷暖有厚薄
勸諸君 忠孝仁義心頭記
莫學那 小人過河就拆橋……
(第一卷 《帝都妖氛》終)
軒轅訣
作者:茶弦
第二卷 大清刑名
第一章 紅粉骷髏
燕至河開,綠柳時來。群芳綻蕊,蜂蝶繞懷。彈指一揮間,已是仲春景緻。暖光熹微,柔風拂漫,縱披件薄衫,也不甚覺寒。
白日裡,文人雅士呼朋引伴,相邀著賞遊踏青。倘使不盡興,夜間少不得要遍訪花衢柳陌,做些猜枚行令、聽曲鬧酒的風流勾當。
論起這冶豔之所,合四九城中,當屬“八大胡同”為最。那裡北起鐵樹斜街,南臨西珠市口,大大小小,劃分成八條巷子。每每入夜,簷牙上便掛出紗燈無計。繡戶半掩,珠翠爭芬。嬌娥如雲,目引橫波。勾欄瓦舍中,笙歌達旦;秦樓楚館內,紙醉金迷。就連陽溝裡排出的濁水,都彌散著妝粉香氣。
一首俗謠,單表這歡場之盛:
八大胡同自古名,陝西百順石頭城。
韓家潭畔絃歌雜,王廣斜街燈火明。
萬佛寺前車輻湊,二條營外路縱橫。
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
八條衚衕裡,數胭脂衚衕最短。可這裡,卻盡是一等一的妓坊。尤其一座大宅,煞是惹眼。這宅子遠瞧霧氣昭昭,近觀瓦窯四潲。前出廊、後出廈,三進二跨,佔去了大半條弄堂。門口磨磚墁地,對過影壁照牆。門楣一丈六,高懸鋶額匾。“蒔花館”三個描金大字,正端端鐫題其上。
這蒔花館內,珠箔玉屏,綾幔牙床,陳列精奇,鋪排考究。就連侍笑的娼伶,也多為“南班”。南班的粉頭,皆出於江淮水鄉。她們不單模樣俊俏,而且還略通文墨,提得起紙筆,作得出詩章。至於吹拉彈唱,更是信手拈來。如此才色兼具,頗能招引些佻撻子弟。往往不及掌燈,蒔花館前便是香車絡繹、華蓋逶迤。
可說的再中聽,蒔花館終歸還是妓院。既是妓院,就不免辦些眠花宿柳、假鳳虛凰的營生。
天剛擦黑,蒔花館的一班姑娘便倚在門首,又是揮動帕子,又是拋眉弄眼。
“還扭啥啊?別費那身段了”,濃妝豔抹的鴇母端碟瓜子,邊嗑著邊朝外頭瞅了一眼。“真是邪門兒了嘿!往常這鐘點兒,客都排到衚衕外了,今兒是怎麼了?連個鬼影都瞧不見?”
眾粉頭一聽,也都抱怨起來。
“可說是呢。虧人家還搽了香粉……早知道沒人,就多躺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