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這才福了福身,退到繡墩上挨邊坐下,心裡卻是空白一片,已經將所有的問題都推給了帝后,只等吩咐。
“他從小到大什麼時候思念過祖宗……”崇禎一時著急,竟口吐真相。
周後輕咳一聲,忙替長子洗刷這“不孝”的考語:“春哥兒也是極孝的,只是不會做出來給人看罷了。”
崇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道:“朕是說他總將心思藏起來,並非說他不孝。你說……他會不會又犯了……”
段氏一個激靈,茫然地望向周後,正好與婆婆目光相觸,連忙垂頭避過,不敢失禮。
周後乾笑一聲,道:“小時候偶爾有些癔症,這些年他南征北戰,也沒聽說再犯過。”這個時代對於伴侶的地位財富固然看重,但最重要的還是沒有惡疾。周後為了打消段氏可能產生的胡思亂想,特意補了一句:“春哥兒絕無惡疾。”
段氏大大鬆了口氣,對周後的話沒有半分懷疑,反倒是周後說完之後覺得自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沒來由地騰起一股不悅。
暖閣之中陷入一片冷寂。
“氣悶。”崇禎猛然起身,背手朝外走去。
雖說是透氣,皇帝陛下的目的地倒是十分明確。
奉先殿。
天子有太廟。以七、九之數祭祀祖宗。朱元璋雖然不是詩禮人家出身,但對父母、祖父母的感情卻十分真摯,想起來就要去祭拜一番。時人認同這份孝心,但孝也必須守禮。太廟是國家祭祀的地方,皇帝的祖宗也是庇佑這個天下社稷的英靈,只有在規定的時間以規定的禮儀才能祭祀。
於是朱元璋便在紫禁城內修建了奉先殿。效仿宋朝皇帝在私閣內進行家祭的方式,穿著常服進行日常禮拜。
奉先殿沒有後殿,正殿也是同堂異室制度。如今除了百世不祧的太祖、成祖,只有血緣最近的七位皇帝供奉其中。
朱慈烺從剛會走路就來這裡祭拜過祖宗,在儀式上取得了祖宗的庇佑。其後來這裡的次數也遠高於太廟祭祀,好在常服家禮,所以不很麻煩。
主動來奉先殿卻是朱慈烺降生以來的頭一遭。
前世的朱慈烺對家族的認識只能上溯到祖父一輩,五服之親對他而言已經無法理解,更何況天子九廟。竟然要追溯那麼遠的親緣。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七年,雖然祭祀已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但對親緣的認識卻仍舊處於膚淺程度。
朱慈烺讓宦官開了門,進了正殿。長明燈下,殿中泛著明滅的金光。這裡可以說是大明盛世最後留下遺蹟的地方,供奉用的金銀玉器仍舊完好無損,算是躲過了崇禎、李闖、滿清的三重劫難。
朱慈烺走到太祖高皇帝神位前,旁邊的是馬皇后神位。這對夫妻是大明的肇始之祖。驅逐韃虜,兼併群豪。重開江山。也正是他給自己留下了眼前這個難題,宗族問題。
據說在南北兩宋,城鎮化率已經達到了三成,這樣高的城鎮人口自然不會產生嚴重的宗族問題。
太祖高皇帝自己深受胥吏欺凌,以至於當了皇帝之後仍舊沒有清晰自己身份的變化,對“擾民”看得極重。從嚴苛治官到“皇權不下鄉”,都是太祖皇帝有意制定出保護小民的舉措。
或許從小民的角度而言這是好事,對於國家發展來說則未必有利。雖然朱慈烺也可以等到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再提出這個問題,但如果沒有前瞻性的指導,未來的阻力就會更大。付出的代價也必然更大。
現在必須趁著北方宗族勢力的空前削弱,把新的社會關係建立起來,關鍵在於如何把握這個平衡點。
朱慈烺走到籠著黃紗的金柱旁,靠著柱子緩緩滑了下去,直到地磚上傳來的涼氣讓他精神一振。
從腰帶上取下玉鉤,朱慈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