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男子冠服,與江南名士議論時政,飲酒唱和。錢謙益雖然比她年長三十六歲,但常常就政事諮詢於她。此番從老家趕到南京,也讓柳如是相隨,堪如幕友。
“老爺,”柳如是在錢謙益身邊坐下,“妾身倒是以為該去。到底皇明正統在彼,又有明旨傳召南都諸臣奔赴行在聽用。去了被困,則理屈在彼。不去,卻是理屈在我。”
錢謙益愛憐一笑,道:“你這還是婦人之見啊。朝堂爭鬥,哪有理義二字?為夫便是太看中‘溫良恭儉’之說,才會敗在溫體仁那小人手中。這些年來,每每坐思,便深恨當日不能力爭,以至於明皇為小人所誤!”
“老爺,若是南都眾臣去了行在,逆儲難道還能盡數封殺不成?”柳如是道:“朝堂之上,不也一樣是居重馭輕麼?”
“人多人少只是一面。”錢謙益搖頭道:“還要講‘根底’二字。於朝中大佬而言,門生故吏是其根底。根底足,則能掌控輿論,推行政治。如夏言、徐階、高拱、張居正等名相,無不如此。反觀溫體仁、周延儒,卻是因為無此根底而取敗。
“於武將而言,如左良玉、方國安、鄭芝龍等人,其根底在手中兵將。只要兵將不散,便是一方藩鎮。入其軍中如入敵國,性命全在其掌握。故而逆儲非但不敢去湖廣,更不敢呼叫這些藩鎮之兵。那些藩鎮悍將,自然也不屑理會勤王之旨。
“而為夫以政爭獲罪,雖然得赦,卻無實職,朝堂高官為何與我議事?也是因為根底!”錢謙益說罷,頗有些自豪。
“老爺的名望自然是極高的。”
“不止是名望。”錢謙益搖頭道:“這名望只是虛的,十停之中倒有八停是花花轎子人抬人,抬出來。
“我所謂的根底,乃是江南鄉紳、勢家、豪族!
“朝廷要徵糧,田地在這等人手中;
“朝廷要徭役,民夫在這等人手中;
“朝廷要官吏,士子在這等人手中;
“朝廷要海稅、商稅,你看哪艘海船不是這些人的資產,哪家商號沒有這些人的銀兩?
“這些才是真正的根底。只要有根底在手,朝廷南幸之後,自然能夠從容施為,驅除小人,拔擢君子,再開眾正盈朝的局面,早日光復山河社稷!”
柳如是雙眉微跳,道:“老爺今日所言,果然振聾發聵!”
“愚夫山隱十年有餘,方才悟透這王霸之術。唉,可惜啊,此等至理不能示於人。”錢謙益遺憾嘆道:“只要南都眾臣齊心一致,截斷山東錢糧,逆儲能撐得幾日?還不是得乖乖南下?如今他們紛紛北上,正是棄了自家根底,任人魚肉。更可嘆還有南人不願朝廷南幸,生怕加稅攤派,真庸人也!”
柳如是突然一個激靈,道:“老爺,前些日子妾身聽到一則訊息,只以為無稽之談,故而未曾放在心上。”
“是何訊息?”
“有人暗中煽動,要在南京議立監國。”
“這事我已經得知了,是高弘圖、呂大器等人的愚行,且不用管他們。”錢謙益面露不悅,也為東林這塊招牌再難聚攏人心而悲哀。
“可是,有人說是老爺首倡議立外藩為監國,以為聖天子奧援。”柳如是小心翼翼道。
錢謙益聞言又驚又怒,失態叫道:“此言當真!”
柳如是點了點頭,道:“有人說因為老爺見罪於聖上,所以朝廷南幸之後,必然不得用,所以暗中聯絡,議立藩王監國,謀取顯職,又使聖駕不敢南下。”
江南名士愛名妓,乃是風氣。柳如是作為脂粉班首,自有許多姐妹在江南名士府中為妾為友,往來交談中常常能套出許多內幕,這也是她的主要訊息來源。另外還有她直接與名士結交取得的訊息,誰都不會提防一個以才情聞名的女子,自然可靠性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