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在京城驛館設宴親自為我接風。
晚宴很是排場,在座卻只有我們賓主二人。
席間,他為我斟滿酒杯,然後勸酒。
在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後,他問我:你知道喝酒跟喝水的分別嗎?酒,越喝越暖,水卻只會讓你越喝越寒。
我嚐出那酒的名字,醉生夢死,有著鬼魅一般甘冽的味道。
她曾多次囑咐我不要喝。我很奇怪為何她會將這酒單獨為你而留?
他看著我,眉頭微蹙,目光淡定。
要不要嚐嚐?我問。
此釀何名?
醉生夢死。
他笑著擺手道:對於太古怪的東西,我向來很難接受。
這句話幾個月前在杭州,我曾經對他說過。現在他套用過來,卻顯得有些言不由衷。
我知道他其實一直在恪守與霖之間的承諾。
很難想象他對於一個女人產生會產生這種奇妙的情感,讓他超脫,也讓他沉墮。
她呢?我問。
刑部大牢,秋後問斬。
噢。我低頭獨自斟滿一杯。
旅途勞頓,先享用下這京城的珍饈美味,然後早點休息。明日早朝退朝之後,我帶你去見她。
他說得很慢,語氣有些心不在焉。
有勞張大人。我呷口酒,然後道謝,
那夜,我們之間的話很少,菜幾乎沒動。
也許應該多問一下有關霖的事情,不過,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樣?
有時候,若太早知道結局不可挽回,會讓人對故事的本身失去興趣。
刑部的大牢一直都是關押朝廷重犯的地方,極少有平民被關在這裡。
空氣寒冷而潮溼,彌散著一股黴爛的味道,那樣熟悉,卻又是記憶中回想不起的細節。
冗長的的回憶伴隨著挪動的腳步,只在意識中留下斑駁光影和氣味的線索,得不到半分清晰的影像。
過去和現在又在這段狹窄逼仄空間重合。
我依稀記得這樣的地方曾經來過,只是那時,手上還有劍的。
霖被單獨關在最裡面的囚室,狹小而潔淨,用來睡臥的葦草被墊的厚厚的,旁邊的地上放著一張簡陋矮桌。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陳設。
她背身看著牆壁,素白色囚衣上有條條血跡,被藤條鞭打過的痕跡。
肩背削瘦,隔著囚衣隱隱透出兩塊突兀的蝴蝶骨,烏黑的長髮並不散亂地披到腰間。
整個背影戚瘦蒼涼,在那牢門外走廊上昏黃的燈光的照耀下,讓我不禁聯想到寒秋黃昏下孤城落日的景象。
聽到牢門鎖鏈被開啟的聲音,她緩緩轉過身來。囚室內昏暗的光線,讓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和差役在刑部大堂等你,還有什麼需要跟牢頭說一聲便是。
張居正看了她一眼,又衝我點了下頭。
我回他一個淡淡的笑。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看到他眼中的憂鬱,大海一般,深邃而平靜。
他轉身走出牢房,目光從我和霖的身上匆匆掠過。
我覺得張居正看霖的時候很近,看我的時候很遠。
低頭跨入牢房,將手中的錦盒放在地上,開啟,將盒中的飯菜一碟碟擺在那矮桌上。
我以為你不會來。她從背後抱住我,將臉貼緊我的脊背,冰涼的溫度。
我將空的錦盒放在一邊,轉身抱住她。
為什麼不願收留我?哪怕只是做你的一名侍妾。
我能給你的,可曾是你想要的?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她搖頭,淚水大滴滑下。
經歷這麼多年的人事飄零,到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