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樣活著也沒什麼不好,看得太透徹了,塵世反而會失去很多原有的趣味。
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人與人之間永遠都無法完全互相理解的,不管你是否相信,人從來就是這麼悲哀的動物。
所以,孔聖的這句話,放在嘴上的人太多,放在心裡的人太少。
他將畫卷一個一個碼在櫃檯。
字畫有六七幅的樣子,卷軸和裱紙的用料工藝都十分考究。
這麼做是否值得?若這些字畫賣不掉,便還不清這些錢……他望著我,帶著些許虧欠的神情。
這我知道,我是生意人。我打斷他的話。
他的嘴唇動了幾下,卻終沒再說什麼,只是揮筆快速地在那些字畫的裱紙面背用蠅頭小楷寫下開價。
我很欣慰,他似乎真的需要這些錢。
別問什麼值得不值得,只有願意不願意。有些東西不能以財物來衡量的,不用覺得虧欠,每個人都有困難的時候。
我一張張翻過他題好標價的畫卷,順手將那畫的名字和價錢謄在手下的賬本上。
不知道當年他救我時候是否也是這樣的想法。
師傅曾對我說:一個人記性不好,就不要去太多是非之地,因為你可能忘記了你的仇人或者恩人。出來混,早晚要還的。
我打著算盤,核好賬本上畫卷的價錢,從櫃中拿出銀票遞給他。
後會有期,恕不遠送。
一個多月後,他匆忙回京,臨行前來過店裡,留給我一張蓋著戶部官印的文牒。
他說:開店做生意不容易,客少了賺不夠每天店面柴米油鹽的挑費,客多了又不免受那些貪官汙吏的盤剝欺壓。以後每年的稅銀還有攤派過來的各種名目的費用,有這張文牒都可以免除,這樣你的生意也許會更好過一些,人活著不能總為了自己,你也要為店裡的這些個夥計的生計打算一下,莫要把這家客棧經營的好似你的心境一般慘淡。
我問他:你又如何知道我的感受?
他的回答是:你的感受?坦白說我不在乎。那些傷口,是別人給予的恥辱,你自己堅持的幻覺。
我一直都認為張居正是個很積極入世的人,對於人際往來 、聲色犬馬樂此不疲,那天我才知道我錯了,許多事情,他看得比我通透得多,也超脫得多。
他走的時候沒有道別,只是背對著我揮了揮手。
和以往不同,我覺得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霖(十二)
張居正走了之後,天一直在下雨。
每次下雨我都會躲在櫃檯後面喝酒,然後想起一個人。
她也許曾經很喜歡我,不知道是因為巧合,還是其他原因。
不要問我她究竟是劉婧然還是薛若霖,或者她們只是一個人的兩個身份。
雨季過去的時候,我接到一封信。
張居正差人送來的,信中的字跡卻不是他本人。
字跡空靈娟秀,落款是個一筆而就的“霖”; 寥寥數字,只是說想見我最後一面。
秋闈在即,許多參加鄉試的書生匯聚杭州,正是生意興隆的時候。
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離開過流雲蕪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適應其他地方的水土。
初四,晴,有風,地官降下,定人間善惡,有血光,忌遠行,宜誦經解災。
杜凱說今天不適合出行,拿著黃曆讓我挑出行的日子。
我不知道那信中所說的最後一面是什麼意思,但我明白如果真的挑一個黃道吉日再啟程的話我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也罷,我本就不是什麼樂天知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