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反過來又被子彈擊中。
等那場戰鬥結束,紅軍被攆到山腳之後,他的連長才走到他身邊,一腳踢到他腦門上,大喝:“他媽的,站起來!”他不能聽從命令,因為那時候他已經死了。連長分明知道他是一個死人,而且身體早已僵硬,還讓他站起來。這狗日的,我咒他八輩子遭天煞。連長喊過來幾個滿身鮮血計程車兵,把他豎起來,前後支著上了刺刀的槍,讓他站直。連長問他:“不打窮鬼,哭什麼?”他不回答,只是瞪著眼睛。連長批了他兩個嘴巴,他就倒下去了,刀尖戳進他的脖子,但沒有血流出來。之後,白軍慶功,到村子裡牽了牛羊,殺了十幾條狗,燉了五大黃鍋。他們勝利了,有理由慶功。可是,你勝利了,我的男人卻死了,——對他來說,失敗得乾乾淨淨,毫髮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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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老婆婆(2)
不說這些了。其實我很少回憶我的男人,要是常常回憶他,我就活不了這麼久。說來奇怪,得知他的死訊,我連悲傷也沒有。他死命地纏著我,咂摩著我奶頭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離不開我的,他被迫離開了我,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了。這孩子,多可憐。好在我後來為他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兩個兒子,一個叫春,一個果,春老大,果老二。他死後五個月,春、果落了地。春的哭聲很歡快,果的哭聲卻像子彈的哭聲。果的哭聲讓我想起戰事,想起他們的父親。要是我有力氣,就會把果掐死。我認定他是災星。我的估計一點沒錯,他長大成人後,娶了五妹。五妹就是災星!他自己不是災星,卻帶進來一個災星。那個要強的女人,處處跟我作對,我跟她經常互相揪住頭髮廝打,打上一天半天。她還把果剋死了。果死不過三個月,她就自作主張,嫁給了山坡。我以為山坡要遭她毒手,沒想到那個窩窩囊囊的男人,命硬,反過來又把她給剋死了。這是報應。
許多年來,我都在想一個問題:成谷究竟是果的骨血還是山坡的骨血?五妹嫁給山坡七個月後,生下了成谷,這麼看來成谷該是果的了。可妊娠七月就生的,不是沒有,這又讓我懷疑。成谷是一個強亮的孩子,性格上既不像果,也不像山坡,更多的是像五妹,加上他的長相也像五妹(五妹的幾個孩子都像她),這就更讓我難以分辨了。如果成谷是果的骨血該有多好哇,但山坡那個混賬東西,他不僅霸佔了果的女人,還霸佔了果的孩子,他不得好死!
其實我對山坡這麼刻毒幹什麼?山坡並不是我的對手,五妹才是我的對手。五妹已經死去三十年,可她自始至終都是我的對手。不過山坡也有招我恨的地方,就算我不計較他霸佔了果的女人和孩子,他後來做的事也招我恨。——五妹死的那天晚上,我本想第一個哭出來,卻被他搶了先。我想第一個哭,並不是討好五妹,也不是奚落五妹,村裡任何人死了,我都想第一個哭。這是我的特權。現在我已經活過一百歲了,更應該享有這個特權。別的任何人都沒剝奪我的特權,唯山坡不識好歹。既然你先哭,那我就不哭!五妹已經不是我的親人了,我為什麼要哭?死去的五妹放在堂屋裡,睡在一面剛拆下來的門板上。沒有人為她守靈。山坡一邊哭,一邊為五妹張羅後事,成谷摸黑上街買鞭炮火紙去了,成米抱著成豆,在那裡發呆。
半夜時分,我偷偷去看過五妹。五妹的臉慘白,像月夜裡一個盛滿水的牛蹄印。我朝她笑,她沒笑,還是牛蹄印。我用手去摸那個牛蹄印——天啦,你猜我摸到了什麼?我摸到她的臉是溫熱的!我嚇得差點叫出聲來。這時候,堂屋門口有個人影晃了一下,我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