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點點頭:“他一向跟那邊也不對眼。再說,我幫過他大忙。——當醫師沒別的好,就是認識人多。”
她聽得出,他是故作輕鬆的說。然而也只好“唔”了一聲,不再問什麼。
夜漸漸的冷了。乘客們陸陸續續的往車上搬行李。開往南方的火車,兩天兩夜才能到。
她的車廂在車尾上,卻沒有什麼行李。他領了她到車站的小店裡,買點心水果,買毛巾香皂,一一的辦齊,回來放在她的鋪位上。她任他安排,一言不發,只是有些悵然的看著。還有十來分鐘就開車了,兩人重又下車來透透氣。路燈下,呵出的白氣幾乎要凍成冰。
“肖楠……”終於忍不住的,她忽然問,“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他當年抓去東北,吃了很多苦頭。”他淡淡的說,“那邊的日本醫師拿活人做病理研究,你大概聽說過的。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他們發現他是醫學出身又很有天賦,就留了下來做助手。彷彿他一度也堅決不肯,不過後來,就慢慢的做上來了。”
“是跟那個日本女人有關麼?”
“趙太太……其實是個地道的中國人,據說祖上原來還是滿清的一個大官。革命的時候被滅了門,她因為聰明漂亮,從小被日本人帶去養大……我也是零碎聽到。肖楠跟我說,原本日本人也不肯信任一個中國學生的。是這個女人幫他活了下來,還做到了現在的位置……具體的,他沒跟我說多少,畢竟不是從前了。”
誰又不是在變呢?而這背後的事情,又有多少能說得清道得明?
“嗚——”汽笛聲響起,她轉身欲去。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塞進來一隻盒子:“本來今天該給你帶上的。不過,看來是沒機會。你拿去,作個紀念吧。”
她聞言茫然,才記得今天原是他們訂婚的日子。她只說了一句:“你留下來的話,要小心。”
火車開動的時候,她翻開那隻盒子,看了看那隻戒指,紫水晶的。
車窗上早蒙了一層白霧,用報紙拭去了霧水,看見宋家驥靜靜的站在月臺上,形如瘦鶴。她心裡湧上一層強烈的不安。
她在想,這麼冷,他的大衣去哪裡了。猛一醒,原來不知何時披在了自己肩上。再往窗外看,他的影子已經看不見了。
九
半個月後,陪都重慶,朝天門碼頭。
下了大半個月的雨,初冬的山城籠在一片灰濛濛的寒冷之中。暮色裡,長江低低的嗚咽著。曾筱嘉舉了一把油傘,站在高處,焦急的翹望著。輪船上下來的人流中,有個紅衣的人影閃了閃。她急忙噔噔噔的衝了下去:“師妹,師妹——”
一路舟車勞頓,林染霜身上那件楓葉紅的旗袍皺得不成樣子。
“你總算回來了,”曾筱嘉匆匆的說,“我擔心你路上會出事啊,嚇死我了。”
林染霜說:“不是一路平安嘛。我在武漢就拍了電報給你們,教你們放心的。”
“可是北平那邊……”曾筱嘉忽然住了嘴。
“北平什麼?”林染霜急問。
曾筱嘉咬了咬嘴唇:“你真的還不知道啊。”
她塞過來一張報紙。林染霜就著路燈光,只瞟了一眼標題,就什麼都明白了。
“北平明仁醫院即日查封”
日期是三天前。
林染霜手一震,報紙落到了地上。曾筱嘉俯身去拾,那報紙已被雨水浸溼了一大片,沾在水門汀地上。她抬頭正待說什麼,卻看見林染霜站在那裡,雙手捂住了臉,手指青白僵硬。她以為她會哭,呆呆的等著。可是過了很久,林染霜一聲也沒有出。
昏黃的路燈下,冷雨在泥濘的地面上濺出水花,彷彿一朵朵慘淡的白菊。屋簷上有風在低吟,這雨雪霏霏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