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瘦了!不過,我要很快的讓你恢復!你餓嗎?你一星期以來,幾乎什麼都不吃!”
這話提醒了我,我摸摸我自己的頭髮,它們正零亂的糾纏著,大概一星期來,我也沒梳過頭。我推推何書桓,要他把書桌上的一面鏡子遞給我,他對我搖搖頭,握住我的手說:
“不要看!等過兩天!”
“我現在很難看了,是嗎?”我問。
“你永遠是美的!”他叫著說,眼睛裡閃著淚光,為了掩飾他自己,他把頭僕在我的手上。立即,我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啜泣聲,他喑啞的叫著說:
“依萍,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沒多久,我睡著了。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室內一燈熒熒,媽媽坐在燈下給我做一件新襯衫,何書桓坐在我的床沿上看一本小說,我一動,他們都抬起頭來,何書桓高興的說:“你這一覺睡得很平靜,沒有做惡夢!”
“是嗎?”我說。睡醒的我覺得精神很好,而且肚子餓了。“有吃的沒有?”“我知道你一定會要吃的!”媽媽說,“我給你到廚房去熱一熱,煨了一鍋牛肉湯,你最愛吃的!”
媽媽到廚房去了,何書桓握住了我的手。我想起那一天他握著如萍的手,不禁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何書桓問。
“你不是預備十月裡和如萍結婚嗎?”
“別提了!”他把手指壓在我的嘴唇上,“十月裡我和你結婚!我也不出國了,我們不要分開!”“我們陸家的女孩子好像由你選擇。你愛要那一個就要那一個。”他捏緊了我的手說:“你還在生我的氣,依萍。”
“本來麼,我們陸家的女孩子也真不爭氣!怎麼都愛上了你!”“別提了好不好!”他說:“就算都是我的錯,你慢慢的原諒我!”外面有汽車喇叭聲,同時有人敲門,何書桓跑去開了門,然後,有人走上榻榻米,何書桓在外面嚷著說:
“依萍,你爸爸來看你了!”
幾乎是同時,爸爸的身子已走了進來,他蕭蕭白髮的頭威嚴的豎在他的脖子上,背脊卻有些傴僂了,拿著一根柺杖走了進來,大聲說:“依萍,病好了吧?我知道你一定會好的,陸家的人從不會被病折倒!”我對爸爸笑笑。爸爸審視著我,點點頭說:
“唔,氣色比上次好多了。——你媽呢?”
“在廚房裡。”“給你弄吃的嗎?是該吃點好的,補一補,別省錢,錢我這兒有。”何書桓推了一張椅子到床邊來,爸爸坐了下來。回頭看看何書桓,忽然厲聲說:“書桓!過來!”何書桓走到床邊,爸爸嚴厲的看著他,說:“我告訴你,書桓,你要是再拿我的女兒開玩笑,我就把你一身的骨頭都拆散!”何書桓苦笑了一下,垂下了頭。爸爸再掉轉頭來看我,又摸摸我的額,試了試熱度,顯得十分滿意。我雖然不愛爸爸(而且還有些恨他),可是,看到他親自跑來看我,也多少有些感動。我笑笑說:“雪姨好嗎?夢萍出院沒有?”
爸爸皺皺眉,從懷裡掏出他的菸斗,燃著了,吸了一大口才說:“夢萍開了一次刀,大概還得在醫院裡住上一兩個月,這丫頭死也不肯說出那個男人是誰,如果我知道是哪個不要命的小子做的事,我非把他宰了不可!”爸又猛抽了一口煙,眉毛糾纏了起來,低沉的說:“近來,家裡被你們這些娃娃們弄得一塌糊塗!你生病,夢萍進醫院,如萍——”爸爸深深的盯了我一眼,我又看了何書桓一眼,何書桓有些侷促,卻有更多的關心和不安,他對如萍,顯然有一份歉疚。我對他這種不自主的關心和不安,竟產生一種強烈的妒嫉。爸爸又繼續說:“如萍這兩天也不對頭,整天茶不思飯不想的——哎,真是!現在,你們趕快給我都好起來!我這幾根老骨頭還健健康康的,你們這些年輕的娃娃倒一個個生病,真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