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姨怎樣?”我問。爸爸對我眯起眼睛來,敲了敲我的手背說:“你雪姨快被你氣死了,還問什麼呢!”
“哼!”我冷哼了聲,望著天花板不說話,心想假如爸爸知道了她的真相,恐怕氣死的該是爸爸了。
爸爸站起身來,對這房子四周看了看,又對窗外看了看,折回我的床邊來說:“依萍,我想把你們母女接回去住!”
“別費事!”我冷漠的說:“媽媽不會願意再跟你住在一起的!爸爸,覆水難收,既然今天想把我們接回去,當初為什麼要把我們趕出來?”爸爸噴了一大口煙,有些生氣的說:
“接你們回去是對你們好……”
“算了,爸爸,我和媽都不領情!”
爸爸冒火的俯下頭來盯住我,看樣子是要大發脾氣,但他忍住了,只氣呼呼的說:
“依萍,不要脾氣太硬,到頭來還不是你吃虧!這個房子怎麼好住人呢!太簡陋了,太潮溼了,連太陽都照不進來……”“爸爸,”我冷冰冰的說:“你到今天才知道呀?可是我們在這房子已經住了十年了。”
爸爸握住菸斗,凝視著我,正要說什麼,媽媽拿著一碗湯走了進來,看到了爸爸,她一震,湯差一點潑了出來。她似乎有些緊張,囁嚅的說:
“什麼時候來的?我都不知道。”
“剛來一會兒。”爸爸說,注視著媽媽。我望著媽媽花白的、梳成一個髻的頭髮,和那件寬寬大大的陰丹士林布的藏青旗袍,不禁想起和媽媽同年齡的雪姨,那烏黑的波浪似的鬈髮,那剪裁合身的鮮豔的衣服……她們真像是兩個時代的人了。我悄悄的審視爸爸,想看出他見了媽媽有什麼感想,但他臉上毫無表情。媽媽不安的說:
“我也給你端一碗湯來,好嗎?”
“不,不用了,我馬上就要走。”爸爸說。他們兩人客氣得像在演戲,無論從那一個角度看,都看不出有一絲夫妻的味道來。媽媽端了湯到我面前,書桓幫忙扶我靠起來,喝完了湯。爸爸看著我躺回去,從懷裡掏出一大疊鈔票,遞給媽媽說:
“給依萍多補補。”媽媽猶豫了一下說:“上次的錢還沒用完呢!”
爸爸皺了皺眉,深深的看了媽媽一眼說:
“那麼就拿去隨便做什麼吧!”
媽媽收了錢,爸爸走過來拍拍我的手,像哄孩子似的對我說:“快點好起來,我要送你一樣東西,給你一個意外!”
我想起那件銀色衣料,至今還收在我的抽屜裡,沒有送到裁縫店去。對爸爸的禮物實在不感興趣。爸爸走了,留下一疊鈔票,換得了他自己的平靜。錢,他就會用錢,可是,我就恨他的錢,更恨他想用錢來買回我們母女!我要讓他知道,許許多多事,不是錢能夠達到目的的!
爸爸走後,夜也深了,何書桓靠在我床前的椅子裡打瞌睡,我推了推他說:“書桓,你回去吧!”“不!”他說:“我就靠在這裡睡!”
“這裡怎麼能睡呢?”我說。“一星期都是這樣睡的,有什麼不能睡?”
“可是,”我怔了一下說:“現在我好了,你也該回去好好的睡一覺了!”“不!”他固執的時候就像條小牛。“我願意睡在這裡,我喜歡看著你睡!”我蹙起眉頭,握住他的手說:
“書桓,你看起來像個強盜了!”
“怎麼?”“你該回去好好的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把鬍子刮刮乾淨,清清爽爽的來看我,你知道,我們家可沒有鬍子刀!”
他望著我,擠擠眼睛說:
“我知道,你只是想趕我走!”
我笑笑。他站起身來,屈服的說:
“好吧,我走。”然後,他跪在我床前,他的頭就在我的眼前,他凝視著我,低低的說:“不怪我了?依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