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反應是特別高興,拉我到琴房。琴房是在學校角落裡一座兩層的小樓,進了琴房,她關上門,抱著我就哭,說:媽媽沒了。
母親的後事,是姐姐、燕凱一起處理的。燕凱是姐姐的男朋友,在上海音樂學院民樂系,他出身高幹家庭,父親是華東局的一個領導。燕凱長得高高大大,喜歡穿黑大衣,是女同學眼裡的白馬王子。他和姐姐在學校裡,轟轟烈烈、旁若無人地熱戀著。燕凱高興起來,可以抱著姐姐在校園裡轉圈,晚上兩人就住在學校的琴房裡。
燕凱在學校裡也是位激進分子,和于會泳的造反派不合,後來“中央*小組”選擇了于會泳,燕凱一下子成為對立面。1970年3月8日,燕凱在關押自己的房間裡,用剃鬚刀同時割破了手腕和腳腕上的動脈,結束了24歲的生命。姐姐再一次面對又一位親人的非正常死亡。
一年後,姐姐慢慢從燕凱之死的陰影中走出來。這時,她認識了常來父親家做客的一對父子。兒子開開長相有點像燕凱,他雖然比姐姐小10歲,但也讀了很多書,很討女孩子喜歡。他的生母早年去了美國,但一直與他保持聯絡,姐姐便利用這個渠道,設法與生父姚克聯絡。
1972年冬天,在畢業體檢中,姐姐被查出懷有7個多月的身孕,第二天便從上海消失了——我後來才知道,她在體檢第二天便和開開到了廣州,想搭車前往深圳偷渡出境。但開開被邊防軍抓獲,在旅店裡苦等的姐姐因為沒有實施叛逃、又有身孕,被學校領回。1973年1月17日,姐姐生下一男孩,這個孩子很快被這個醫院的醫生夫婦領養。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不盡往事紅塵裡:回憶我的母親上官雲珠(7)
上海音樂學院原本準備將姐姐分配到上海樂團的合唱團,出事後,學校取消了原來的計劃,決定將她分出上海,去黃山農場。但姐姐以身體不好為由,堅決拒絕離開上海。學校後來又讓她去湖南,又被她拒絕。就這樣耗著,原來大學畢業生還給生活費,後來也停發,她的生活幾乎陷入絕境,只好靠賣母親的一些舊衣物維持生計,我已經工作了,有時給她些錢。她就這樣在毫無希望地打發日子。
姐姐的舉動在當時無疑是屬於“驚世駭俗”的。我想,這可能是源自血液裡的——有母親的、有姚克的那樣一種不安分。1974年,已經30歲的姐姐仍然就這樣漂著,她沒了母親,沒了男友,沒了孩子,也成了眾人眼裡的異類。於是她又打起出國找姚克的念頭,開始從頭學習英語。我記得有一天,姐姐似乎不經意地提到開開,我才知道他已經出來了,還在繼續尋找他的出國之路。我對姐姐說:你們最好不要來往了,姐姐聽了沒有說話,以後再也不說開開的事。
後來,音樂學院給姐姐下了最後通牒:如果兩個月內仍然沒有單位願意接收她,她就要被強制送到甘肅或青海。這之前,母親的一位親友幫忙,終於把姐姐安排到浙江歌舞團,周圍的人都由衷地替她高興,覺得她這麼多年的生活終於要走上正軌了。
1975年9月23日上午,那天下著雨,因為姐姐計劃在體檢後不久就離開上海開始她的新生活,所以這天一早她就騎車出去,跟朋友辭行。10點左右經過南京西路時,她的塑膠雨衣被一輛載重卡車前面的鉤子掛住,她一下子被拉倒在卡車後輪下,兩個車輪重重地碾過她的胸和頭??一直寵愛姐姐的父親不敢參加姐姐的葬禮,而校方致的悼詞裡說:“她是一個沒有為國家做出過貢獻的人。”
1975年初,我剛從山西回到上海時姐姐曾對我說:“從此以後,我們倆要相依為命。”半年後,她也死了,我一心一意地要回北京,堅決不肯留在上海,我在這個城市已經失去了幾位親人。因為沒有人去龍華火葬場領回只能存放3年的骨灰,1978年,火葬場將姐姐的骨灰作為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