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哎唷!”莫里斯吼了起來。“你弄痛我了!”
當然,他是沒事裝的。大衛委屈地直咂舌:“莫里斯先生!”
“哎唷!哎……唷! 哎唷……!”莫里斯不可信地吆喝著。
“閉嘴!你是在嚇唬三歲的小孩?”艾伯特說。
一個護士從門口伸頭進來問:“出了什麼事,夥計們?”
“沒啥!”艾伯特說,“我們在給老病號稱體重。他每次都這樣!”
護士會意地點點頭,走了。
大衛一點一點地磨,極其耐心地勸,終於把莫里斯弄到床邊坐了起來。
“現在勞駕您踩到秤上,莫里斯先生。”古代的禮數。
“往下跳!”艾伯特沒好氣。
“你自己才配去跳井!”莫里斯回敬道。
“秤又不咬人,究竟是為什麼?”艾伯特說。
“我不要上那秤,那秤壞了,稱不準。”莫里斯的嘴唇顫抖著,眼淚火辣辣的,鼻涕也出來了。
“好吧,”大衛對艾伯特說,“把他抬下來。”
不知所措的莫里斯被呼啦一下從床墊上抬起,身上的病號服在空中飄動,然後他被放在磅秤上。他故意往下墜,大衛雙手感到這死屍般的重量。艾伯特一邊滑動秤砣,一邊試圖擋住莫里斯的視線。
“多重?”莫里斯哀求著,脖子伸得老長。“我重了點,是嗎?體重增加了,對吧?天哪,我肯定重了。”
“還是個大塊頭,”艾伯特漫不經心地應付道。“看在上帝份上,你就別吵了。這稱已經夠讓我頭疼了。”
“我看到了!”莫里斯叫了起來,“我又少了一磅!仁慈的主啊,又少一磅呀!”他嗚咽著在大衛的懷裡亂撞,一邊哀嚎。“我不行了。我要死了。你們知不知道我要死了?”
大衛撫摸著他那麻桿似的手臂,像母親安撫孩子一樣。“噓——,快好了。”
莫里斯在大衛懷裡扭過身,揮舞著乾枯的胳膊,叫道:“我快死了!你們難道一點也不在乎?你們這幫狗雜種。人命就這麼不值錢嗎?”
大衛轉向奧格爾,說道:“勞駕幫我一把,我抱不住他。”但從奧格爾的臉上,大衛看出了他內心的不安,莫里斯掙扎著想從崩潰的軀體裡掙脫出來的痛苦正是他內心焦慮的生動寫照。
“不,”奧格爾麻木地嘟囔,“我幫不了。”莫里斯的頭實在難看,皮下的骨頭塊塊嶙峋突出,靛藍的靜脈根根噴張可見。奧格爾扭過臉,不忍再看。他手忙腳亂地跑出房門,沿走廊大步走去,睡袍在小腿上擺動拍打。激動之中,他繞過病床,避開椅子,閃過坐著病號的輪椅。這些人都是從病房裡移出來的,好讓清潔工方便拖地、擦刷、拋光,進行大清掃。
我幹嗎來這兒?奧格爾心想。真滑稽,我幹嗎來這兒?
一切都很滑稽。他的一條腿感覺怪怪的,拖在後面似乎沒有知覺,也很笨拙。他停下腳步,斜靠著死氣沉沉的綠色牆壁,捏了捏大腿上的肌肉。汗水在髮際邊發亮。
“愛德華!”
這腿到底怎麼啦?他用拳頭輕輕地錘打著。
“愛德華!”
喊話的是他身邊一位坐著輪椅的老太太。
奧格爾低頭看著她。她坐在輪椅裡,用棉布帶子鬆鬆地捆著,以防摔出來。她拉著這些帶子,就像拳擊手攥著圍欄繩子一樣。她稀疏的頭髮中露出一塊塊粉紅、佈滿頭屑的頭皮。為恢復年輕,頭髮曾染過。她患了白內障的淺藍色眼睛外層光滑得像上了層釉,看起來很天真。她下巴上一撮凌亂的白色毛茬讓奧格爾聯想到中國式的老先生。原本恬靜的臉龐上生了瘡,發炎紅腫,瘡痂抹著亮晶晶的藥膏,一直沿著臉延伸到下面,消失在脖子的層層皺紋裡。
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