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形象,它是一頭暴怒的雄獅,鬃毛怒張,恨不得把所有的客人撕成碎片,何迎之有?她記得丈夫還寫過一首“詩”:我是迎客松這是你送給我的名字/你們沒問我同意不同意/我生長在懸崖邊/紮根在石頭裡/可憐已長了數百年/才長成這形狀/有了人我就倒黴/人吃得越飽我越倒黴/我無權拒絕人的撫摸與攀折/我連最下等的妓女都不如/妓女還可以拒絕接客/我無權拒絕/妓女僅僅接受男人的欺凌/妓女還能得到錢/我全不能夠/我忍受男人更得忍受女人/不論是醜還是美/是無恥文人還是流氓政客/都擁著我拽著我/摟著我抱著我/把我的形象留在他們身邊/掛在各種各樣的場所/作為他們的光榮歷程之一頁/我被剝掉了千萬層皮/血管都裸露了出來/我每日每夜都在風裡顫抖/在雨裡流淚/在雷電中怒吼/人我痛恨你們/你們不要把肉麻當有趣/我盼望著早日跌到懸崖下粉身碎骨/讓你們聽到風在山澗中滾動/那是憤怒的老樹精靈的哀鳴。體校教員文藝細胞不多,憑直覺覺得這首詩彷彿不錯,那時他們新婚不久,生活裡還有點點蜂蜜的味道,她記得王三朗誦這首《迎客松》時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她勸他拿去發表,第一換點錢第二齣出名。她記得王三非常嚴肅地說:“不行不行,這首詩太尖銳了,一旦發表,會震動千家萬戶甚至驚動黨和國家的領導人。”他說要把這首詩“藏之抽屜,以傳後世”。將近十年過去,她想起了這首詩,不由得看了看抽屜。詩句在她的腦海裡顛來倒去著,她記得很牢。像布哈林的小妻子背熟了布哈林的遺書一樣,她當時在王三的敦促下背熟了這首詩。竟然十年不忘,可見自己的記憶力依然不錯。如果不是幹上了體育沒準也能當個女作家女詩人什麼的。在胡思亂想中黃山的猴群跳躍在森林裡,攝像機不時地把一隻只猴子的特寫鏡頭拉到螢幕上,讓他們對著觀眾齜牙咧嘴,吱哇亂叫。趙忠祥說這是一個內部等級森嚴的家長式社會,有首領就有爭權奪位因而猴群裡就有政治、戰爭與和平。用擬人化的語言介紹它們聽來很有趣,這也是慣用的“幽默”伎倆。趙忠祥說動物學家給這群猴子裡的每一隻猴子都命了名。如“破耳朵”、“缺指頭”、“藍面孔”之類,這些都是根據各位“該猴”的生理特徵命的名,並不十分有趣;有趣的命名是給那隻曾經擔任過最高領導後被趕下臺的老猴子的,因為它經常一個獨坐在岩石上沉思默想,有點像決策中的政治家,可能是叫“政治家”太刺激了,趙忠祥說動物學家稱這隻老猴子為“思想家”。“思想家”呆呆地蹲在一棵樹杈上,看著群猴在它面前玩著各種把戲:追逐的,打鞦韆的,梳毛的,捉蟲子的。攝像機鏡頭對準了猴群的新領袖,有兩隻曾經侍候過“思想家”的母猴子正在給新領袖梳毛捉蟲子。這情景應該像刀子一樣戳著“思想家”的心吧?它憂傷的眼神說明了這一點。後來又出現了猴子們交尾的畫面,儘管是遮遮掩掩地一閃而過,但王小三還是驚喜地喊叫著:“媽媽,快看!”
“看什麼?”她反問著。
王小三畏畏縮縮地說:“不看什麼。”
“不看什麼你窮吆喝什麼!”她說。
王小三突然說:“媽媽,電視上的猴子都有名字,咱們也給我們家的猴子起個名字吧。”
她想名字是十分現成的,可以叫它“王三”,因為它是王三化成的;也可以叫它“大學教師”,因為王三是大學教師。
一種惡作劇的情緒在她心裡產生了,她說:“叫它‘王三’怎麼樣?”
兒子激烈地反對:“媽媽壞,媽媽壞透了!爸爸才是王三呢,猴子怎麼會是王三?”
“那就叫它‘大學教師’吧!”她平淡地說著,惡作劇的情緒已經消逝了。
“也不行!”兒子說,“爸爸才是大學教師!”
她說:“媽媽沒文化,你來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