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更是把全世界的顏色都抹掉了。他本就是個沒什麼顏色的妖怪,全身上下除了黑就是灰,連眸子都是灰的,所以,缺什麼就愛什麼。他喜歡五顏六色的春夏秋,喜歡來河邊洗衣裳的花衣姑娘們,喜歡樹上生出的鮮靈靈的果子。但有一種玩意兒他不太中意——血,比如此刻從她的衣裳裡沁出來,自水流裡漂走的絲絲血紅。
“這回是誰?”他從橋上走下來,坐到她身邊。
“金大牛。”她平靜地說。
“'罪名'呢?”
“聚眾成寇,殺人越貨。”她將洗淨的衣裳提起,“葫蘆山上屍橫遍野,他一個活口不留。官府懼他兵強馬壯,不敢過問。”
“多少個了?”他又問。
“天下罪人甚多,何以計數。”她絞起衣裳用力一擰,一道淡淡的金光從她凍得通紅的手上閃過——一枚半翠半金的指環,套在她的左手食指上。這指環世間少見,金色的一半並非金子,而是一塊無色無瑕的晶體中並纏著許多金色的絲,耀眼得像是從太陽裡取出來似的。至於那翠色的另一半,邊緣龜裂,細看之下,卻是包裹在那金絲指環之外,脫了一半,還剩一半。
她與他講過,這指環,長在了身子上,拿不下來
他嘆了口氣,將她的手輕輕抓過來,捧在懷裡。這哪裡還是個年輕姑娘的手呀,不僅粗糙不堪,手心手背上全是暗紅的傷痕,新新舊舊,交錯縱橫。並非刀劍之傷,而是灼傷。
他朝她的掌心裡呵了口氣,細心地揉著:“還要繼續麼?”
她沉默許久,卻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他……可有被好好安葬?”
“有。”他點點頭,“他家老父親,將那木頭腦袋接走,運回了老家安葬。”
忽然,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老橋,你說世上怎會有這麼痴傻的人呢?等不到就不要等了抱著柱子淹死算什麼呢?”
“他說他信你。”老橋聳聳肩,“是你不信世上還有如此守約之人罷了。”
她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垂下頭:“此等蠢人,我怎會放在眼裡。不過淡淡之交,他卻要生死相許,連我來自何方、背景如何都一概不知,就說信我。淹死也是活該。”
“是嗎?”老橋笑笑,“曾經,你不也對我一無所知,可還是願意相信我麼。”
“你不同,你是我回到這世間,見到的第一個傢伙。”
5
老橋還記得,那是五年前的冬天。天還沒亮,他也才剛剛醒,一個赤身露體的傢伙便憑空出現在橋上,真是毫無任何預兆,便憑空出現了。彷彿是從另一個虛空中不小心滾落出來似的,渾身無力,渾渾噩噩地靠在他的真身上。
“冷……”她呢喃。
身為一隻古橋所化的妖怪,縱是見多識廣,也還是嚇了一跳。他隱匿了身形,將一片枯葉化成布匹遮住她的身體,蹲在她身邊好奇打量。凌亂的黑髮下,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豆蔻少女,容貌之美好無需多言,總之是老天將所有應屬於女子的美麗都給了她。只不過,作為一隻敏感的妖怪,他總覺得有一股說不明的戾氣,在她微微鎖起的眉間遊走,還有套在她指上的那隻戒指,不止模樣奇特,更有一縷異光遊走其中,十分罕見。
“你……是妖……”少女的眼睛不知幾時睜開了一半,喃喃道。
老橋又被嚇了一跳:“你看見我了?”
少女虛弱地點點頭。
“我……我叫老橋。”他忙自我介紹,“你呢?你是誰?”
“我?”少女的眉頭深深地皺起來,迷茫許久,“我叫……釋?!我不是妖怪,也不是人……”
“那你是什麼?”
釋想了很久,搖頭:“不知。”
此時,遠遠地傳來了嘈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