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不愛張揚自己的人,楊靜細細想想,最瞭解她的人是陶然,最執著於她的人是陶然,最適合她的人還是陶然。他們不久就結婚了,結婚的晚上,楊靜笑著罵陶然:“你這個騙子,一碗湯圓就把我騙來了。”
現在陶然仍在畫畫,有些畫都送到國外展覽,出過幾本畫冊;楊靜仍在編舞,為市文工團編,為少年宮編,得到很高的榮譽和尊敬。
思秋聽著楊靜的介紹,對他們夫妻倆生出許多羨慕:他們倆人都從事文藝創造性的勞動,一生都為自己喜愛的事業付出,不需要總在別人的指揮棒下轉圈圈;到了晚年,他們仍然被社會所需要,仍然有激情在創作、在奉獻;他們的感情一直很好,楊靜溫柔體貼,陶然幽默風趣,還常常一起去名山大川旅遊,他們生活得很充實,很有情趣;他們雖然都有點殘疾,誰也不嫌棄誰,互相關愛,真是做到了人生最難做到的和諧。這正是大家都渴求的生活。
“楊靜,我很羨慕你。”
“羨慕我的殘疾嗎?”
“你用一條腿,卻能腳踏實地一直向前,你事業有成就,被社會需要,生活充實而豐富。不像我,我現在總是無所事事,想入非非,心靈懸在半空中,是一無所有的空虛吧,沒有期盼,沒有等待,沒有目的地。不要說留戀在部隊時候的那份激情,即使是‘文革’當中,我還有痛苦、有恐懼、有失望、有掙扎,心裡畢竟還向往一個明天,現在我完全是一個行屍走肉。”
“怎麼,還在想念柳耕耘嗎?”
“總是忘不了他,常常想象,如果能和耕耘結婚,能在國內生活,有愛情有親情有友情,該是怎樣的美滿幸福。”
“老外對你不好嗎?”
“戴維斯對我應該說很不錯,他總是遷讓我,我們是一對好夫妻,但不是一對刻骨銘心的愛人,我們畢竟隔著民族的習慣,隔著文化的差異,隔著社會制度的不同,沒有像你們那樣是水與水的交融,心與心的默契。他看到的月亮沒有嫦娥,他看到的江河沒有龍舟,文化中沒有唐詩宋詞、沒有屈原。他愛吃麵包,我愛喝稀飯;他愛他的上帝,我愛我的觀音。我們談話很難深入。”
“他在中國住這麼久,應該也是一箇中國通了。”
“再怎麼說,我們血液裡流的不是一樣的血,他熟悉中國的生活,並不真正欣賞中國的習俗。一次,戴維斯在美國唐人街為我過一次中國的春節,我們在中國飯館請他的親戚朋友吃飯,飯店放了一串鞭炮,把客人嚇得到處逃竄。後來戴維斯對他們解釋說,中國是一個非常喜歡在一起熱鬧快活的民族,他們過節都要放鞭炮,他們無論是結婚或是死人送葬,不僅放鞭炮,還要敲鑼打鼓,吹奏各種樂器,在大街上轉圈子。等喧騰夠了,結婚的才進屋,死人的才去安葬。‘文化大革命’,他們領袖說一句話,他們半夜全部跑到街上放鞭炮奔走歡呼,街頭的鞭炮紙有一二寸厚。有人問,中國人的神經怎麼這樣堅強?戴維斯說,所以中國人打仗不怕槍炮炸彈。”
“戴維斯說的也沒有誇張,不過美國人一聽,大概覺得中國人怪怪的。”
“這次我真想找到耕耘,他不可能就這樣從地球上消失,我很想看到他,知道他生活得很好,我這顆心大概才可以放下了。”
楊靜問:“我們離開朝鮮以後,文工隊減員,聽說你們更辛苦了。耕耘一向表現很好,後來怎麼他會成了右派呢?”
“我總覺得是我害了他。”
“怎麼會呢?”
“我那時候是真正地愛上了耕耘,只要耕耘在身邊,我就會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但是耕耘對我不像過去,總是若即若離,有時候有意躲開我。我還曾經忌妒過你呢,怕他把你從雪洞裡救起來,你會把他搶走。我甚至於覺得,在槍林彈雨中死亡並不可怕,但沒有得到他的愛情,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