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搞不好還自以為了不起——而父親則肯定,他對她的感覺絕非一時興起。
“不過我想認識你,”他對她說,“也要你認識我。”
(“——”聽到這裡,弗蘭妮總是會來上一聲。)這時一陣引擎聲蓋過了樂團的演奏,正在跳舞的人紛紛離開舞池,出去看個究竟。這個插曲讓母親鬆了一口氣,她正愁不知怎麼回父親的話。於是他們一同——沒有牽手——向鄰接碼頭的舞廳門口走去。在吊燈搖曳的光芒下,有艘捕蝦船正啟程出航。剛卸下的一部黑色摩托車正在碼頭上吼聲大作。引擎空轉著,大概是為了去除油管和排氣口帶有鹽分的溼氣,而司機似乎一心要等噪音正常些才打算開動。摩托車旁有個側座,裡頭坐了個動也不動的黑影,像是穿了太多衣服的傻大個兒。
“是弗洛伊德!”有人說。幾個老員工跟著喊道:“沒錯!是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跟‘緬因州’!”父親和母親都以為“緬因州”是那部摩托車的名字。這時樂隊發現人走光了,便停止演奏,樂手紛紛湊到門口的人群看熱鬧。
“弗洛伊德!”大家嚷道。父親常說,他當時想到“那個”弗洛伊德會在一長列燈光中騎著摩托車,駛過漂亮的大理石車道,來到門口底下向眾人自我介紹,實在是忍俊不禁。西格蒙·弗洛伊德來了,父親想他戀愛了,所以這世上沒什麼不可能的。
當然,此弗洛伊德非彼弗洛伊德。這一年“彼”弗洛伊德正好過世。“此”弗洛伊德是個維也納來的猶太人,有個沒人會念的拗口名字,每年夏天(打從1933年他離開老家維也納那年起)都會到亞布納打工;他很有安撫員工和客人的本事,所以贏得了弗洛伊德的美名。他是個走江湖的,來自維也納,又是猶太人,亞布納那些愛賣弄聰明的老外,都覺得“弗洛伊德”這名字再自然不過。1937年夏天,他帶著一部全新的印第安摩托車,外加一個土法自制的側座來到此地,這名字顯得更合適了。
“後座跟側座都給誰坐呀?弗洛伊德?”旅館的女侍老愛取笑他,因為他滿臉嚇人的傷疤和瘢痕,(“燙出來的洞!”他說。)根本沒女人喜歡他。
“沒半個人,除了‘緬因州’。”弗洛伊德邊說邊解下側座的帆布篷。熊就坐在裡頭,黑得像機車排的廢氣,比愛荷華巴布更結實,比野狗更機警。弗洛伊德從北部一處林場把它贖出來,說動亞布納的經理部門讓他訓練熊娛樂賓客。剛從奧地利移民的弗洛伊德,從紐約坐船來到箱灣港時,履歷表上大大地寫著兩行字:曾任馴獸師與養殖員,擅長機械修理。那時沒動物可養,因此他就在亞布納負責修車,淡季時則到林場和造紙廠當技工。
後來他告訴父親,他一直在找一隻熊。有熊的地方就有錢,弗洛伊德說。
01 那頭叫緬因州的熊(7)
父親看著弗洛伊德在舞廳門口跨下摩托車,心裡納悶老員工是在歡呼什麼勁兒。弗洛伊德扶著側座的黑影子下車時,母親還以為那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婆——說不定還是司機的母親(一個裹在黑毯子裡的胖女人)。
“緬因州!”有個樂手吼道,高聲吹起喇叭。
父親和母親眼睜睜看著那隻熊跳起舞來。它用後腳從弗洛伊德旁邊一路蹬開,然後四足著地,繞著摩托車兜了幾圈;弗洛伊德站在車上鼓掌,名叫緬因州的熊也跟著鼓掌。母親感到父親握住她的手——他們沒有鼓掌——她沒有抗拒,只用相等的力氣回握他,兩人眼光始終沒離開在下面表演的大胖熊。母親心想,我今年十九歲,我的人生正要開始。
“你這麼覺得?真的?”弗蘭妮每次都問。
“一切都是相對的,”母親會這麼回答,“不過我當時的感受就是這樣,沒錯。我覺得人生‘開始’了。”
“老天爺。”弗蘭克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