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的是我還是熊?”父親問。
“別說傻話。”母親說,“我是指整件事。那天的一切是我人生的起點。”
這句話跟父親的開場白(“它已經老得不算一隻熊了”)一樣,在我心中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象。“那天的一切是我人生的起點”這句話,讓我覺得整個故事在身上生了根。我彷彿可以看見母親的人生就像那部摩托車,熱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引擎後,終於啟動向前衝。
那麼,父親又是怎麼想的?只因為一隻捕蝦船帶來的熊出現在他生命中,他便去牽母親的手?
“我知道它會是‘我的’熊,”父親告訴我們,“雖然我說不出為什麼。”也許就是這種直覺——曉得某樣事物將屬於他——才使他也向母親伸出了手。現在你明白我們孩子為何要問那麼多問題了吧!這故事曖昧不明的地方太多了,做父母的總是愛講這樣的故事。
初見弗洛伊德和緬因州那一晚,父親和母親甚至沒有接吻。樂隊休息後,男女員工各自回到旅館旁的兩棟宿舍(比旅館稍欠氣派),父親和母親則走到碼頭上看海。當時他們有沒有談話,又談了些什麼,我們這些孩子一概不知。那裡想必停了幾艘挺氣派的遊艇,而在緬因,即使私家船埠也少不了有一兩艘捕蝦船停泊在附近。也許有條小艇,父親可能還提議把它借來劃一程,但是被母親婉拒了。波芳堡當時還是一片廢墟,不是今日的觀光勝地;但若是波芳堡的岸邊有燈光的話,一定看得到亞布納這頭的兩個人。此外,肯尼貝克河在焦點灣的廣闊出海口有打鐘浮標和照明,舞臺島說不定在1939年就有燈塔了——不過這些父親一向記不清楚。
總之,當時海灣大抵是一片漆黑,因此那艘白色單桅帆船朝他們駛來時——來自波士頓或紐約,或者說,來自西南方的文明世界——父親和母親一定都看得目不轉睛、一清二楚,望著它直駛到碼頭邊。父親抓起系船索;他總是說,當時他緊張得不知要綁還是要拉——直到那個身穿白禮服、黑長褲、黑皮鞋的男人悠閒地走下甲板,攀上碼頭,從父親手中接過繩索。他輕鬆地把船引到碼頭另一邊,然後把繩子拋回船上。“你自由了!”他對船喊道。父親和母親都說沒看到船上有人,但是船卻慢慢滑開回到海上——像一片下沉的琉璃亮著黃光。於是穿白禮服的男人對父親說:“多謝幫忙。你是新來的嗎?”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01 那頭叫緬因州的熊(8)
“是的,我們倆都是。”父親說。那人完美的衣著一點也沒受航海影響。才入夏,他的面板已經曬成古銅色了。那人掏出一個漂亮的黑匣子遞向父親和母親,但他們都不抽菸。“我還以為趕得上最後一支舞,”男人說,“樂隊走了嗎?”
“是的。”母親說。活了十九年,我的父母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人。“他看上去自信滿滿。”母親對我們說。
“他有錢。”父親說。
“弗洛伊德跟熊來了嗎?”那人又問。
“來了,”父親說,“還有摩托車。”穿白禮服的男人不失優雅地猛抽菸,望著黑暗中的旅館,沒幾個房間還點著燈。不過沿路串起的吊燈照亮了小徑、樹籬和碼頭,在浮動的夜海留下倒影,也映上那人黝黑的臉龐,令他眯起眼。“你們曉得,弗洛伊德是猶太人,”那人說,“幸好他離開得早,你們曉得,歐洲快容不下猶太人了,經紀人告訴我的。”
這嚴肅的訊息一定令父親印象深刻。他滿心想進入哈佛——還有這個世界——根本沒考慮會有一場戰爭來擾亂他的計劃。白衣人的話使父親當晚第二次去握母親的手,母親也再次回以相等的力氣;兩人就這樣禮貌地等著,看那人是要抽完他的煙道別,還是繼續說下去。
但那人只再說了一句話:“然後,這世界也就容不下熊了!”他笑起來牙齒跟那身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