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特異功夫而使外貌有如孩童,實際應已是成人。
含兒卻知道趙觀並非甚麼菩薩使者或江湖異人;趙觀便是趙觀。那天夜裡,含兒躺在閨床上,擁著錦緞暖被,想著趙觀又輕蔑又調皮的笑容,又精靈又愛捉弄人的眼神,又俊美又可厭的表情,和這一路上與他相處的種種情景,心頭一陣溫暖,嘴角露出微笑,良久才沉入夢鄉。
那時含兒自然不知,她能在溫暖的被窩裡安睡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數年後的一個冬夜,一群官兵打著火把衝入她家,不由分說,便將周明道五花大綁地押走。含兒和她母親兩個嚇得臉色蒼白,六神無主。她問母親:“他們為甚麼抓走爹爹?”周夫人只是搖頭流淚,說道:“娘也不知道啊。”
過了幾日,含兒跟著母親去牢裡探望她爹爹,替他送飲食衣物進去。她看到平時雍容華貴的父親身穿囚衣,坐在汙穢腥臭的地牢裡,身上滿是受刑後的傷痕血跡,只嚇得不停流淚。她爹爹已不大能說話,嘶啞著聲音對夫人說周家將大禍臨頭,要她趕快帶女兒遠走避禍,又要含兒乖乖聽孃的話。第二日,城中便傳出要抄周家的訊息,周夫人記著老爺的吩咐,流淚匆匆收拾了家中金銀,帶著女兒連夜投奔鄰近的親戚。含兒跟著母親奔波跋涉,連著去投靠十多家近親好友,百般求懇,卻都被拒於門外。那年冬天的風雪特生嚴寒,母女倆流落鄉野,無處可依,最後來到了幾百裡外的高郵,找到周老爺的表兄李叔叔家裡。李叔叔心中不忍,收留了她們,為怕被人發現,便讓她們住在後院的馬棚裡。
周夫人和女兒在李家住了幾日,便傳來周大爺在獄中受酷刑慘死的訊息。周夫人聞訊痛哭不止,幾度昏厥,不斷叫道:“老爺子啊,我竟再也見不到你一面了!”馬房寒冷,她精神受打擊下,再也抵受不住,不久便染上了寒病,拖了半個月便去世了。周含兒一月間雙親俱亡,她年方十歲,自幼嬌貴,遭此身世大變,每日除了哭泣外,甚麼也不會。
李叔叔聽說官府追查得緊,為怕受株連,心想:“我冒險收留她母女在此過冬,已足夠義氣了。現在周大嫂死去,這個女兒又不能繼承他周家香火,養大了她有甚麼用?若是收留她,只怕我家亦有滅門之禍。”便聯絡人口販子,將她輾轉賣去了蘇州煙水小弄的天香閣。
天香閣的夏嬤嬤先派人來看過,見含兒是可造之材,和李家講定了價錢,便遣人來將她接去。那時是春末夏初,含兒跟著天香閣的石阿姨離開高郵,來到蘇州,直趨煙水小弄。她二度來此,情境已是天壤之別,這時她已無家可歸,自也沒有人能領她離開小弄,送她回家;她不再是千金小姐,而是賣斷身契的娼女。院子裡的日子自不好過,鴇母夏嬤嬤兇狠嚴厲,手下姑娘往往一點不從她意,便是打罵兼施。含兒來到天香閣後,沒有一日吃得飽足,沒有一夜睡得安穩。幾千個日子過去,她從女娃兒長成了姑娘;幾千個夜晚下來,她愛哭的眼淚也早已流乾了。很多很多年以後,周含兒才終於熬出頭來,成為天香閣的頭牌花娘。她自然無法逆料,那年她被惡人劫持來到蘇州,險些被賣,是否早預言了此生將落入風塵的命運?
含兒年紀大些後,才明白自己家破人亡的因由。那時她爹爹的一位好友在京中觸犯了大臣嚴嵩,嚴嵩把持政權多年,權勢熏天,將所有異己趕盡殺絕,她父親因此受到牽連,被捕下獄,慘死牢中。含兒心中痛恨,但她一個流落風塵的孤弱女子,能僥倖保住一條性命已屬難得了,還有甚麼可說的?
然而她心中對這場橫禍還有一個傻念頭。或許自己會遭此厄運,乃是因為她沒遵從那個黑衣人的囑咐,因粗心而未曾將那封重要的信交到瑞大娘和寶兒手中?黑衣人死去之後,是否真變成了惡鬼來詛咒自己?她不知道,只感到十分的懺悔和過意不去。她將那封信小心儲存,期待瑞大娘和寶兒有一日會來向她收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