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水鎮好心的人,過去的歲月並不能沖淡對水妹的記憶。水妹生前的活潑和死後的淒涼形成鮮明的對比,使人們痛心無比。一九七三年,如煙來到這個世上,如煙五歲的那年,水妹投水自盡,那一年水妹二十一歲;恰巧的是如煙在二十一歲這年,內心活動中開始感受到了水妹的存在。這種活動首先表現在她的噩夢中,然後巧妙地使如煙回到了水鎮,她完成了她需要的一切之後,或許仍然蟄伏不動,或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現在如煙開始感到如珍釋重。黑夜仍然閃現在如煙的視野中,然而如煙可以感覺視線在逐漸開闊,或者也可以稱這為神情目爽。如煙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她並無惱怒,反為水妹的故事潸然淚下。
如煙儘可以在水鎮停留。不光因為這恬靜優美的風光,也因為水鎮樸實的人。假如不是因為水妹淒涼的陰影淡淡地籠罩著她,她會認為水鎮是一個充滿浪漫和傳說的地方。現在她的腦中充滿敏感的思維,無聲無息的河流,她會聯想到水妹傷心的淚水;陰鬱的烏雲,她會認為那是那個少女的悽然。她始終認為死去的水妹固執地守侯某處,等待著什麼。水鎮的人對李賀的憎恨一直延續到現在,他們認為假如水妹現在還活著,肯定會認清李賀的真面目。如煙不這麼認為。她知道水妹堅定地走向河中,心中毫無怨恨,她可能會傷心落淚,但她不會怨恨。可是奇怪的是,李賀在十年之中,從未回到過水鎮。他顯得非常孤獨痛苦,但他似乎更樂於忍受這些。這是為什麼?
如煙收藏好在草叢中揀到的那幅素描。她謝謝了好心人的挽留,她離開了水鎮。站在船頭,如煙看到一片搖搖蕩蕩的河岸風光暴露在明媚陽光下。這是許久以來,她頭一回領略到歡快。她回頭望去,那一座石拱橋在粉色的霧氣中伸著懶腰呵著氣。如煙的目光中,沉重的水鎮漸漸遠去。她心中的噩夢留在了那裡,只有一些餘波還在心頭回蕩。如煙站在月臺上,望著滾滾而來的火車,她的絲髮被捲動的風吹亂,可她嘴角卻露出一死微笑,她在想象當她把手中的這幅素描交到李賀手中時,李賀可能湧現出的複雜表情。
如煙乘當天的火車回到城中時,慘淡的風正從各條街刮過。如煙不假思索,踏著灰暗的街道,向李賀住宅走去。在衚衕口灑落著煤球,使路徑突然陷入了深深的黑暗。這條衚衕的旮旯角落,都堆放著雜物,深入衚衕的幽徑,彷彿荊棘榛莽。如煙來到李賀房前,視窗透射的燈光照亮了班駁的牆面。如煙敲門,李賀開啟門,如煙聞到了一團強烈的煙味,光線驟然湧來,如煙幾乎睜不開眼睛。李賀抖落手中的菸蒂,說是你,你想必已經知道了許多事情。你想為水妹打抱不平麼。
如煙把手中的舊畫交給了李賀,她胸有成竹地看著李賀慢慢變化的表情。李賀看了一眼,說,不錯,它的確是我的作品,那時侯還很不成熟。如煙所希望找到的破綻並未在李賀臉上體現,她有一些失望。如煙說,你難道不想補償一些什麼。李賀愣了愣,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說,我的內心充滿內疚,所以我不能補償些什麼來減輕我的內疚。你可能不會明白,我願意把自己陷入痛苦之中,你別以為我瘋了,但是你應當明白,一個藝術家的創作靈感,應當從孤獨痛苦,酗酒吸菸中激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