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想見他此時臉上必有的嘲諷的意味。
女兒臉上的哀婉,讓乾隆的心略微的痠軟了一下,可旋即又硬了起來。傅恆臨死時的模樣,福康安向自己講述一切時的悲愴,無一不在提醒著他,這不再是一件可以、或應該壓下去、繼續包庇她的微末小事!奕雯還沒有救出來,意味著如果她還有機會就仍然會不顧一切地重複那些自私而大膽的罪行。“毒蛇螫手,壯士斷腕,豈不惜其肌骨?所存者大也。”他在這相互沉默的間隙裡反覆默唸著這段話譬解自己,終於還是冷冷道:“你的罪過,你覺得朕怎麼處置你才是?”
冰兒在悲傷中突覺得好笑:他想得到什麼答案?他直說不就是了!何必反反覆覆作弄她?她似笑非笑道:“皇上想我抵命,我自戕就是了。”
沒想到幾乎沒有停息,乾隆只稍微閉了下眼,就清晰地說道:“好。朕成全你。”他背過身,按著案几,眼角餘光可以看見她湧上滿臉、滿眼的驚詫——她還以為這是在撒嬌時一般可以說些負氣的過頭話?還以為他坐了幾十年孤家寡人的位置,也和她一樣囿於兒女私情,這點狠心都下不了?!
乾隆聲音清楚而有力,對門簾外道:“傳海蘭察。”
外面人大氣都不敢出,匆匆而去。少頃,海蘭察在外頭求見。乾隆叫他進來,抬抬下巴指著冰兒的方向,像是囑咐家常事情一樣說道:“傅恆身死,擔責的人難辭其咎,她已經願意以身贖罪,朕也準了。你送她回去,今兒就把事情了了吧!”
海蘭察張大了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聽到乾隆不耐煩地斥責:“怎麼的?聖旨聽不懂了?!”海蘭察才“咕咚”一聲磕下頭去,結巴了兩聲才把話說流利:“皇上請息怒!這樣的旨意,還求主子三思!”
乾隆冷笑道:“朕老早想清楚了。她也清楚。養虎自齧,長虺成蛇。朕若沒有斷腕之心,只怕將來禍患無窮。你不必多言,奉旨就是!”他瞥向冰兒,等著她歇斯底里地爆發,等著她痛哭流涕地求饒。但都沒有等到,她仍然像小時候一樣,仍然是那麼倔強而不屈,一副不識時務的模樣,只是不會像以前那樣梗起脖子高聲頂撞,而是深深地磕下頭去:“冰兒不孝、不忠、不義。能回家了斷,得多謝皇阿瑪垂憐。”從脖子裡摘下一枚玉佩,輕輕放在地上,起身退出了門。海蘭察瞠目結舌看著這一幕,瞟瞟皇帝一臉肅穆,彆著頭並沒有回心轉意的樣子,他心裡哀嘆,又沒有法子,急匆匆告了跪安,也跟了出去。
博山爐裡嫋嫋的沉香細煙嫋嫋地升騰,遇到微風時輕輕地挪轉方向,輕若無物,細若遊絲。他的耳邊遽然一陣轟鳴,時間不知是停止在同一刻,還是在飛速地流轉,他彷彿失去了一切知覺,沒有傷心、沒有痛楚、沒有滿足,更沒有為傅恆報了仇的喜悅。
她臨走前喚了自己那三個字,等了這許久,卻在最不想聽到的時候聽到了。她冷靜得出乎他的意料,卻讓他冰冷失血的四肢在麻木之後突然奔湧起一陣滾燙,繼而真切地痛楚起來。他偷眼看著地上擺著的那枚龍紋玉佩,潔白的底色,盤旋的黑龍,鏤空的紋飾,瑩潔的寶光,用細細的銀鏈拴著,拴著那些不可逆的過往。他竭力地忍著,忍著,連端詳這枚玉佩都不敢,生怕自己一個不捨,復又對她心軟、憐惜,終又將惡性迴圈,走入他們因不信任而相傷的死衚衕裡。
他在“嗡嗡”的轟響中,終於好像能聽見有人在對他說話,微微撇過頭一看,棗紅色緙絲門簾子邊,奏事太監大約已經奏報了好幾遍,既有些戰戰,又有些無奈的樣子。乾隆覺得他嘴巴一張一合好像在說話,近前幾步問道:“你在說什麼?”
那太監嚥著口水,只得又重複了一遍:“回皇上的話,是外頭剛剛遞過來的奏事牌子。”
朱漆盤裡整整齊齊擺著十數支綠頭粉牌,乾隆皺著眉頭翻檢了一下,其中一支上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