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片爛漫。錢珏的淚終究忍不住,有那麼幾滴蜿蜿蜒蜒流下來,如窗外的夜雨一般冰冷而又滑膩,順著臉頰滑落在柔軟的絲綢枕蓆上。
陸氏卻沉浸在日後可以留京和與父母見面的雙重喜悅中,沒有查覺錢珏的悲傷,越發溫柔地偎向他的懷中。
錢唯真目送了次子出去,自己依舊沒有回到正房,而是鎖緊了房門,從匣子底層取出一支福壽膏來,就著桌上銀燈點燃,半晌才吸了一口。
頗有些萎靡的氣息甜醉煙軟,卻沒有從前的飄飄欲仙。果然人到愁時,連福壽膏都失了它本來的用處。
暴風驟雨來得太猛烈,有那麼一刻令錢唯真失了方向。瞧著次子方才一片冷凝,鎮定地安排著妻兒的去向,錢唯真那顆不願服輸的心又蠢蠢欲動。
茶已涼透,錢唯真也不要人換過,而是一揚脖咕咚灌下一大杯涼茶,讓自己焦躁的心情冷卻下來。再推開了窗扇,任夜雨雜著涼風撲面而來。
悽風與夜雨之中,錢唯真混亂的思緒漸漸變得清晰。他嘴角露出猙獰又陰狠的笑容,渾身上下充滿了力氣,想著大不了拼上自己這條老命,反正不是魚死便是網破。
若崇明帝想對自己下手,匯通錢莊無論自己填多少銀子進去,都會是個無底洞。那二百兩銀子便算是扔進了深山枯井,連絲響聲都聽不見,唯今之計唯有當機立斷。
並非他對甄夫人無情,現在唯有丟擲她替自己背起這個黑鍋,匯通錢莊成不與不成單看天意,自己已然無瑕顧忌。
些許的兒女情長與自己的榮辱富貴想比,錢唯真心下沒有半絲猶豫。
他對著外頭喊了一聲來人,阿誠應聲而至,垂手問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遠遠的梆子聲傳來,天已交了二更。錢唯真也不管天色已晚,外頭還落著雨,吩咐阿誠道:“你去小姐院裡問問,瑰兒可曾睡下。若是還未歇息,便喚她即刻前來。”
阿誠瞅瞅外頭的陰雨連綿,不確定地問了一聲:“這個時辰去請小姐?”
“正是,速去速回”,錢唯真的目光在燈下隱晦不明,他袍袖一揮,命人重新換茶,說出的話不容轉圜。
阿誠恭敬地退了出來,隨手取了牆邊的竹傘,一溜小跑往內院去。立在垂花門前叩著門扉,吩咐看門的婆子趕緊往裡傳話。
夜雨悽清,心上也不痛快,錢瑰早已換過寢衣,握了本書倚著大迎枕發呆。聽得外頭層層傳進來的話,她目光中透出一絲疑惑。
丫頭青衣生怕錢瑰受了風寒,上前撩起帳子,趕緊替她取了搭在床頭的夾衣,小心地問道:“不然奴婢回話出去,小姐已經歇下,明日再去向老爺請安?”
第四百三十四章 風月
夜雨叩著窗弦,越發聲聲入耳。
丫頭的提議若是放在往常,錢瑰自然一口應承,不去受那風寒雨重、來去不便的苦楚。
今次卻顯然不同往日,錢瑰輕輕咬了咬地嘴唇,尖銳地說了一聲:“不行”,已然掀起了被子,自己撫身去取熏籠上搭著的錦衣。
又轉頭吩咐碧梧道:“說與阿誠,我並未歇下,換身衣服便去拜見父親,你趕緊替我梳妝。”
錢瑰自然是冰雪聰明,急切裡還透著絲擔心,不曉得有什麼天大的事情,值得父親在二更天的雨夜急急召喚?
將散開的長髮胡亂編了枝髮辮,錢瑰換了件鬱金色的夾襦,披了件半舊的豆沙綠妝花斗篷,命人點起燈籠,又撐了傘,便搭著青衣的手往錢唯真的前院去。
六稜石子鋪就的小路上早已被打成溼漉漉一片,錢瑰的錦緞繡花鞋沾水便溼,將鞋面上一朵月白的牡丹花氤氳成一片水漬。
腳上的不適抵不過心頭的惶急,錢瑰似是毫無查覺,依然匆匆踏著甬道上的水花往外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