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常告訴我說,美麗的女子容易過活。
尤其,除了美麗,還有一點其它什麼的話。
所以,不能太用功。鼻樑上若架上眼鏡,那就完了。
沒有一個音樂家或藝術家會在鼻樑上掛上一付破壞輪廓線條及氣質的眼鏡的。
可是,窮人家,不用功,鼻上不架上個大近視眼鏡,怎麼出頭?
母親說的,只是窮人家女兒的座右銘。酸。
但她到底沒讓我戴上那醜陋的大眼鏡;我也沒能考取留學獎學金。她只好縮衣節食,一美金一美金的點滴積起來給我,我再把它兌換成馬克。
學費貴,生活也貴。大學不收費,但我學的音樂吃錢。母親說的美麗,並沒有讓我比較容易過活。而且,我的美是個性,不帶嫵媚纖柔,在東方人中不討喜;在一堆高鼻深眼窩的白人女子中,頂頂也只落個稀鬆平常與普通。
甚至,我連神秘也談不上。新世紀初,在歐羅巴這塊大陸上,太多東方人混跡在這裡討生活。我們這些黑頭髮黑眼睛、和墮落成惡魔的天使源同一色的族類,充其量只是另一種吉普賽。加上,我沒信仰,他們日耳曼的天主或上帝也眷顧不了我。
其實,也不真的是那麼悽慘。
別把我想像成那種寒門女,父母含辛茹苦給送了出來,揹負著全家的期待而在異鄉掙扎奮鬥,誓必出人頭地。
不。沒那麼傳奇。
其實很普通的。甚至可以說,呃,幸福美滿吧。
我母親大人來自一個小康的家庭。她爸爸傾家蕩產讓她學鋼琴,她有樣學樣,我還沒學會跑,就先學彈琴了。
她是在維也納認識我爹的。同樣學鋼琴,同樣受業在曼因坦教授門下。因為這樣的因緣,三十年後,我才得以僥倖地被曼因坦教授收在門下。
每年從音樂學院出來的,雖不致成千上萬,但也沒少到讓我的父母有機會發亮發光就是。大概人有得志和不得志,我父母算是命運之神不挺眷顧的那一種。
不過,認命一點,也沒壞到哪裡去。
回到家鄉後,我爹和母親大人雙雙在一所專校任教,日子還算過得去,稱得上小康。事實上,母親大人也著實過了一段好日子。原因無它,我爹寵她。
很多人都羨慕我有那樣的父母、那般的家庭。可是,也沒讓他們羨慕太久就是。
我家的男人浪漫,可是都不長命。
我母親大人的爸爸在她還沒有學成歸國的時候,就嗚呼哀哉了。我爹的爹也差不多。我爹直到回國,還年年情人節送我母親大人一束殷紅玫瑰花,一直到我十八歲,考入音樂系,浪漫的他還是不改這個習慣,捧著大叢的玫瑰被車撞死掉。
小康之家,就那樣慢慢地不小康,就變窮了。
音樂系唸了兩年多,我母親心頭一狠,或者浪漫的興味一發,把我送到了維也納。
也沒什麼可歌可泣的情節。
同樣是人類,孤女寡母的故事不會比較轟轟烈烈。不過火星蒂似的人生,闡說起來不會超過一根菸的時間。
說真的,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打算來歐洲的。我想到溫暖一點的地方,加州、佛羅里達,或者夏威夷。歐羅巴沒有一處是人待的地方。我要穿毛衣外加厚外套才勉強止住手腳不禁的抖顫;但他們說,那只是涼爽。
日子不太好過。肉體的,加上心理的。
到了歐洲快半年,沒有一天我不發鄉愁。下雪的日子尤其嚴重難捱。我總挨靠著窗臺,等著灰黑的天空放晴。
日日夜夜,我在歐羅巴這塊大陸上,惦望著亞洲的星空。
水滾開,我連忙把麵條丟進鍋裡。
李紅走進廚房,對著嗡嗡作響的排油煙機皺眉。看樣子,她午覺剛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