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裡見到的第一個能開口說話的人。
“我叫馬荊棘。”她定了定神才回答:“我是被懷碧抓進來的,她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男子神情一震,“她竟然脫離了封印……她……”
“爺爺,你是誰?為什麼這裡也有一幢這樣的房子?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麼樣才能離開?”馬荊棘迫不及待的問出一連串的問題。燈下的男子卻似乎恍若未聞,似乎對懷碧離開的事情萬分糾結,好一會兒才恢復了原先淡淡的笑意,說道:“這裡是我下給懷碧的封印之地,叫做幻墟。”他的笑容有種安撫人心的溫柔,“而你看到的,都是她的回憶,我活在她的回憶中,我只是一個無處可去的魂魄。”
馬荊棘頓時傻了:“爺爺你——”不是活人?
而且……他說什麼?是他封印了懷碧?
“我為了保護她,才將她留在這裡,可她始終嚮往著外面的世界,從來沒有走進過這片幻墟……”他輕輕的嘆息著,慢慢站起身來,朝馬荊棘伸出手,“來,小姑娘,你是這麼多年來這裡唯一的客人。我帶你去看看,我們的故事。”
馬荊棘不由自主的隨著他朝前走去,跨進一排排擺滿書籍的木架,彷彿穿梭在時光的隧道,身邊髮鬢斑白的男子慢慢直起了腰,變得年輕而修長。這是他和她的溪流,這是他和她的往昔……
……
很多年前,林徵還是個滿懷光明和希冀的學子,因為受了自由主義思潮的影響,堅決拒絕了父母給他在鄉下安排好的婚事,獨自進城求學。一個炎熱的夏天,他在校園裡遇到了一個叫做懷碧的女孩子,她有一雙狡黠的,充滿靈氣卻又天真單純的眼睛,立刻吸引住了林徵的目光。
他記得她笑吟吟的站在花叢中,對他說:“同學,一邊走路一邊看書是會撞柱子的呦!”
他記得她挽起袖子去捉花間的蝴蝶,玲瓏的手腕在陽光下瑩白如玉;
他還記得她用清甜美好的聲音唱著他教她的那曲《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林徵是同學中公認的才子,他熬了很多個夜,給懷碧寫下一首首含蓄卻又深情的詩歌。讓他驚訝的是,這個女孩子在收到詩歌的第二天,就能和他討論句子中引用的是哪一個典故,某一句的風格又和哪位現代詩大師相近。他欽慕她的才情,醉心於和她聊天,整天整天的沉浸在她的笑容裡。他覺得這才是他夢寐以求的戀愛——自由,瘋狂,心和心的接近,不顧一切。
那時候,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唯獨沒有想到,他愛上的,不是人。
當那個自稱是降妖師的男子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沒有把他的話聽完就走開了。他覺得那個寡言少語眼神卻異常犀利的男人根本就是個騙子,他平生最愛的女子怎麼可能是一隻狐妖?太可笑了,這不是聊齋志異,這是開明而科學的新時代!
但是沉默而固執的降妖師很快讓他看到了這輩子都忘不掉的景象。降妖師說,六十年一次的帝流漿之夜(注),是每個妖怪吸取天地精華的時刻,懷碧會在那個時候顯出原形。
林徵將信將疑。在七月十五的滿月之夜,他被術士用法術掩去了身形,躲在了和懷碧經常徜徉徘徊的溪流邊。他看到了心愛的少女渾身沐浴在明亮的近乎金色的月光中,她的身上漸漸生出蓬鬆的紅色長尾,尖尖的耳,睜開眼的時候,兩道碧色豎線映著月光,璀璨生輝。
她是一隻狐!
林徵突然想起了舊本的《白蛇傳》,端午節的雄黃酒嚇死了許仙——他終於忍不住驚叫起來,紅狐倏然間回頭,碧色眼瞳中一瞬間的震驚很快的變成了茫然和絕望,那種灰色的哀傷直刺進他的心裡,讓他的腳就像生了根,不能掉頭離去,不捨得掉頭離去……他想,他終究不是那個戲文中孱弱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