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染了我。司機情緒立刻高了,雖然他沒回頭,我也彷彿看到了他親切的臉。我無疑勾起了他許多兵涯回憶。我附和著他,陪著他大罵“要塞”那個流氓成性的、面如猿猴的副參謀長。他說他有一次為副參謀長開車,副參謀長與三十八團團長的老婆坐在後排。從鏡子裡,他看到副參謀長把手伸到團長老婆的奶子上,他齜牙咧嘴地把方向盤一打,吉普車一頭撞到一棵樹上……他哈哈地笑著說。我也哈哈笑著說: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副參謀長也是人嘛!”
“回來後就讓老子寫檢查。老子就寫,‘我看到首長在摸團長老婆的奶子,走了神,撞了車,犯了錯誤’,檢查送上去,我們指導員在我的後腦勺子上拍了我一巴掌,罵我,‘操你媽!哪有你這樣寫檢查的,重寫!’”
“你重寫了嗎?”
“寫個!是指導員幫我寫的。”
“你們指導員對你不錯嘛!”
“不錯個!白送了他十斤棉花!他也沒讓老子入黨。”
“人無完人嘛!再說,那是‘文化大革命’期間的事,是‘四人幫’的罪過。”
“這些年部隊怎麼樣?”
“挺好,挺好。”
棄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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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到“三棵樹”,售票員小姐拉開車門,恨不得一腳把我踹到車下去,但我和司機攀上了戰友,所以不怕她。我把一盒香菸扔到駕駛臺上。這盒煙勁兒挺大,司機把車開出老遠還向我鳴笛致謝呢。
下車。前行。肩背一包糖,手提一箱酒。我必須頂著太陽走完這十五里不通汽車的鄉間土路,去見我的爹孃與妻女。我遠遠地就看到那片葵花地了。我是直奔葵花地而去的。我是在柳樹上看到那張紙條後跑向葵花地的。我是看到了紙條上寫的字就飛跑到葵花地的。
紙條上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速到葵花地裡救人!!!
那片葵花地頓時就變得非常遙遠,像一塊漂游在大地上的雲朵,黃|色的、溫柔的、馨香撲鼻的誘惑強烈地召喚著我。我扔掉手提肩背的行李,飛跑。在焦灼的奔跑中,難忘的一件往事湧上心頭。那是前年的暑假,我回家的路上,由一條白狗為引,邂逅了久別的朋友暖姑,生出了一串故事,這些故事被我改頭換面之後,寫成了一篇名為《白狗鞦韆架》的小說。這篇小說我至今認為是我最好的小說。每次探家總有對故鄉嶄新的發現,總有對過去認識的否定,紛繁多彩的農村生活像一部浩瀚的鉅著,要讀完它、讀懂它並非易事,由此我也想到了文人的無聊淺薄。這一次,又有什麼稀罕事兒等待著我去發現呢?根據柳樹上紙條的啟示,用某學院文人們的口頭禪說,這一次的節目將“更加激烈,更加殘酷”。葵花,黃|色的葵花地,是葛利高裡和阿克西妮亞幽會的地方,是一片引人發痴的風流溫暖的樂園。我跑到它跟前時,已經出氣不迭。粗糙的葵花葉片在溫存的西風吹拂下啦啦響著,油鈴子、蟋蟀、蟈蟈歡快又淒涼地叫著,後來給我帶來無數麻煩的女嬰響亮地哭著。她的哭聲是葵花地音響中的主調,節奏急促、緊張,如同火燒眉毛。
我從沒有看到過成片的葵花。我看慣了的是籬笆邊、院牆邊上稀疏種著的葵花,它們高大、孤獨,給人以欺凌者的感覺。成片的葵花溫柔、親密、互相扶持著,像一個愛情盪漾的溫暖的海洋。故鄉的葵花由零散種植發展到成片種植,是農村經濟生活發生重大變革的生動體現。幾天之後,我更加尖刻地意識到,被拋棄在美麗葵花地裡的女嬰,竟是一個集中著諸多矛盾的、扔了不對、不扔也不對的怪物,人類進化至如今,離開獸的世界只有一張白紙那麼薄;人性,其實也像一張白紙那樣單薄脆弱,稍稍一捅就破了。
葵花莖稈粗壯,灰綠色,下半截的葉子脫落了,依稀可辨脫葉留下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