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點羨慕他,如果我也喝醉了,醉到分不清現實與虛幻,醉到即使看著沈宴形同陌路地從我面前走開,我大概也不會這樣心痛。
我太清醒了,所以我很清楚,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身體裡感受到的每一分痛苦,其實都是活該。
沈宴都已經放下了,反倒是自認果決的我,卻還纏身在那樣的泥沼裡不能自拔。
我媽給我打電話的事,在我完完整整失眠一個晚上後又想起來。雖然沒什麼心情,我還是找出手機撥回去。
我媽正在給我爸弄早餐,電話那頭乒乒乓乓響一陣後,她才抽空喂了一聲,笑著問我起床了沒有。
“起了。”我躺屍似的瞪著天花板,努力笑了笑,“您昨天給我打電話了?”
“打了,響了好久你都沒接。”我媽說,聲音聽起來卻並不生氣,“這麼忙嗎,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我摸摸臉,苦笑:“當然有,最近都胖了。”
“就你那樣啊,再胖個十斤二十斤都還嫌少。對了小景,我打電話是想跟你說個事。”
“您說。”
“是好事。我跟你說,你爸那死腦筋,這幾天好像鬆動了。昨天他不是看報紙嘛,看著看著來了句,說什麼什麼合法了,我偷偷看了一眼,他說的是人家國外男的跟男的領證結婚的新聞。”
可在國外,同志結婚早不是新聞了。我媽大概是以為,我爸那人一向教條,報紙能登出來的東西,他接受起來會比較容易,甚至也終於能接受我跟沈宴的事實。
然而我跟沈宴,如今已不是七年前跪在我爸面前,苦苦求著非彼此不可的關係。
我用手蓋著眼,無聲地苦笑,跟我媽說:“我爸說什麼了嗎?”
“他呀,”我媽一副你知道的口吻,“倒也沒說什麼,就是昨晚吃晚飯,他突然說了句,說這兩天天氣好,讓我把你們那屋裡的被子該洗洗該曬曬。這都多少年了,你爸還是第一次說這話。”
“我爸沒在?”我又問。
“我在陽臺。”我媽笑了聲,語氣卻突然一變,說,“小景,我怎麼聽著你好像不高興。是不是還生你爸那老古董的氣啊?”
其實哪裡是生我爸的氣。我也沒有不高興。
我是高興的,至少在密密麻麻的酸楚裡,還是有那麼一絲絲欣慰的,我爸過了這麼多年還能想明白,這可比當初我為了出櫃跪在他面前還不容易。
可問題在於,這一點遲來的欣慰,猶如海口灌下的濃湯苦藥後,偷偷壓在舌頭底下的一點點甜,反而襯得滿嘴苦格外地不能忍受。
想起我爸那時候恨我入骨,一邊對我棍棒相加,一邊不惜惡狠狠地詛咒,說看我跟沈宴能不能長久,說他就當從沒有我這個兒子……
時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認,我爸為人師表幾十年,預測命運的能力,原來跟他預測考試題目一樣精準,不由得不心酸。
“高興啊,怎麼不高興。”我笑著說,“今天這邊天氣也不錯。”
我媽終於又高興起來,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見面,都格外珍惜這種可以堂堂正正講電話的樂趣。
她總有許多話要說,從家裡最近買的小米居然有蟲子,講到隔壁老李家一歲多的孫子前幾天得了手足口病,把老李小李老少兩口子急的打架,所有這些瑣細的事,她都能講得溫暖又興致勃勃。
因為我媽,在這深冬陰雲籠罩的早上,我終於一邊冒著冷汗,一邊又終於滿足地感受到了來自“家”這個字的,平凡卻堅定的力量。
難得沒有再躲老闆每日必開的例會,被迫聽了幾個不怎麼好笑的葷段子,散會出來時被威廉夾著脖子問怎麼樣。
我揶揄地看他:“我記得我只喝了白水。”
“真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