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開心。以前他不明白,到了現在他什麼都理解了,因為他走的路,跟母親一模一樣。
一頁老道知道他的身世,但是對他仍然不錯,教他法術,教他道理,教他要做世間英雄。
展顏,你跟旁人不同,你是知道的,你身上有妖怪的血統。若是尋常人犯錯,大家琮會原諒,給他們改過的機會,可你不行,你一旦犯一次錯,大家就會說你魔性未除,必然殺你。你只有做一個比他人更出色的男人,用事實證明自己是跟妖怪勢不兩立的道士。如此,當可安然度日。你有千年壽元,不老之顏,該如何自處,好自為之吧。
一頁老道當年跟他說的話,言猶在耳。
他照做了,母親不也是這樣希望的麼。
只有別人說他好,他才有資格活在這世上。他殺妖怪,不是因為妖怪本身多可恨,他只想要他人的讚揚,證明他是個好人,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妖魔。
可是,殺了那麼多妖怪,也救過那麼多人,為什麼那顆心,依然不快樂?
一頁對他很好,可臨死前還是下了“若犯一錯,群起誅之”的命令,可見阿浣說得不錯,一頁從來沒有真正“容下”他。在他眼裡,自己不管做多少被稱讚之事,也只是妖怪。後來的繼承者們也是一樣的,他們既忌憚他的本事,又鄙視他的身世,在他們眼中,他始終是跟正道不合的妖怪。
他也倦了。那個孩子因他而死之後,這種倦意更重。沈薔薇要拿那些孩子去冒險,也隨她吧,他太累了,不想管了。做再多,骨子裡也只是個被“正道中人”唾棄的妖怪。看看黑山,看看沈薔薇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吧,呵呵。
可是,如果自殺,未免太敗壞名聲,畢竟他是許多人眼裡的“英雄”,英雄也鬧自殺,別人會笑死吧,不如,換個方法。
那條青蛟的惡名跟力量,眾人皆知,但無人敢輕易跟它挑戰,它簡直是道士的剋星。可他去了,下水之前,還永久封住了後脖上,那道蛟才有的暗腮。
這樣,起碼別人會以為他是在一場正義戰鬥中付出了生命,對他的讚美不會變。
可是,上天又跟他開了個玩笑。這個叫不動的妖怪,出現在他生命即將消失的瞬間。
“其實我從來沒想到過,我真會遇到左岸的兒子。”
不動笑笑,變戲法似的拿出那個香爐,“世界真他孃的小啊!”
左展顏見了此物,一愣。
“你救了那麼多人也不開心,是因為你從不是為了救人而救人。你搞錯了目的,自然體會不到其中的快樂。”他把香爐交到左展顏手中,“人也好,妖也好,如果只容得下讚譽容不得貶斥,是活不痛快的。而且,不但要容人,更要容己,你本來就有一半是妖怪,這是事實,怕什麼呢?妖怪就不能享受人生,不能助人為樂?為什麼要因為他人的眼光而扭曲自己的路?”
左展顏沉默許久,問:“你看了這香爐裡的紙團?”
“嘿嘿,這不算偷窺吧?”不動狡黠地笑。
每個紙團裡,寫的都是他左展顏今年除掉了多少多少妖怪,救了多少人,有多少人說他好,末了,卻都是是相同的一句——“但,仍無快樂。”
“今年你會在紙團裡寫什麼?”不動笑問,“應該會比去年好吧,你看,你在最後關頭還是去救那些孩子。而這些孩子永遠都不會知道是誰救了他們,連一聲謝謝都不會對你講。”
“如果不是你拿著桃都劍,說我是左家的人……”
“是不是這句話激到你了?你大概在想,完了,這裡都遇到熟人,怎麼能讓這妖怪知道自己想自殺呢?”不動模仿著他的神態,誇張地表演,“算了,既然沒死成,還是去救人吧!四十個活生生的孩子呢!”
“夠了吧。”左展顏打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