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直跟著我,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我才會將它拿出來看一看,摸一摸。我常夢見它變成一件漂亮的衣裳,我穿上它照鏡子,鏡子裡的我,漂亮得像仙子一樣。可我確信這並不僅僅是個夢。你知道麼,我無數次抱著它站在各個裁縫店的門口,卻無論如何也不敢邁進去一步。我怕那些嘲笑的目光跟聲音,像刀子一樣。而你,跟他們不一樣。”
這就是外公說的,她要接受的後果麼?
曾經,絕世容顏為她換來鹿臺上纏綿的風光,烽火戲諸侯的“殊榮‘。而現在,沒有記憶,沒有法力,不能化回原形,只能頂著一張醜陋的臉孔輾轉人世,受盡白眼與欺辱。
一年前,他在她的門外,決定留一年,用一年時間來證明,歷經如此漫長的歲月,她有沒有真正脫下那件“月下雲錦”。如果有,他會很開心,非常開心,然後帶她離開,結束一切苦難。
當裁縫的這一年,每來一位客人,他的心都會緊跳一下,發現並不是她,才會鬆懈下來。
他知道,如果她依然還沒有脫下她的“月下雲錦”,就一定會來找他。
他們之間的牽引埋在彼此身體裡最深的地方,就算沒了記憶沒了法力,也會在的。他凝視了她許久,終於問了他最怕聽到答案的問題:“為何要等到一年之後,才來找我做衣裳?”
“上元燈節時,陳州的剌史大人要來府中,他跟我家老爺是堂兄弟。”她抹著眼淚,慢慢道,“我聽大小姐屋裡的綵鳳說,刺史大人是來益州認女兒的。”
“那又如何?”他不解。
“刺史大人與同安大長公主來往甚密,公主有意將刺史大人的女兒許給晉王李治為妃。可是,好事未成,這位小姐便一病歸西。”她使勁揉著自己的衣角,“刺史大人不甘心失掉這門親事,於是想到了堂弟的女兒。聽說我家小姐跟刺史大人的女兒年紀相當,容貌也頗有相似,加上晉王並未見過這位小姐,所以……”
“所以刺史大人要偷龍轉鳳,用自己的堂侄女冒充親女,嫁給李治。”他恍然大悟,轉而又道,“如此秘密,那個綵鳳如何得知?”
“綵鳳是大小姐的貼身侍婢。而且,大小姐平日裡嬌縱跋扈,口無遮攔,而老爺又異常溺愛,父女倆無話不說,想來是知道這事之後,禁不住心中狂喜,說漏了嘴。”她的眼神有點緊張,“後來,綵鳳洋洋得意地跟要好的姐妹說,她就快去長安榮華富貴了,大小姐要做王妃,她是小姐的貼身侍婢,必然要陪嫁過去。我在牆後,聽得一清二楚。可那天之後,綵鳳跟她這位好姐妹就不見了,府裡也沒人提起她們。”
他沉默許久,又看了看王家大小姐那已經僵硬的屍體,覺得身體裡的力氣,一點一點潰散了。
“你之所以要趕在上元燈節前要你的新衣裳,是為了在刺史大人到來時,以豔驚四座的方式,‘無意’出現在他面前,對不對?”
她下意識地搖頭,又點頭,慌亂不已,結巴著說:“我……我知道我不是做夢,這塊布料一旦變成了衣裳,我就會是另一個人。我不敢奢望太多,就算將來只做一個陪嫁丫頭,也比如今連賞花看雪也要偷偷摸摸的強。”
“一張臉孔,可以換你想要的一切未來。你依然這樣想麼?”他深深地,深深地嘆息。
她永遠也脫不下那件月下雲錦——外公的話,說對了麼?!
“我……”她又咬緊了嘴唇,很久之後,才點點頭,“你不是我,無法瞭解我的疼痛。我一無所有,連記憶都沒有,我連自己有多大年紀都不知道,每走過一個地方,我就忘記一個地方,能記住的,除了我的臉和別人的嘲笑之外,就只有它了。”說著,她把月下雲錦抱得更緊了,眼淚又落下來,說:“可是,現在怎麼辦。大小姐死了……”
是的,我無法瞭解你,我能做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