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再度醒轉,已是紅日當空。睜眼一看,自己正躺在一處僻靜的河彎邊,兩條手臂仍繞在焦天祥的頸脖上毫未鬆開。摸摸焦天祥,卻已經渾身冰涼,早斷了氣。江濤揉揉眼睛爬了起來,肚裡還脹得難受;踉蹌走向一塊大石,頭朝下,腳朝上,又嘔出一大灘汙水,神志才漸漸清醒。
他坐在大石上,怔怔望著焦天祥的屍體;回想昨夜經過,就像做了一場可怕的夢。
有生十八年來,他從沒有殺過人,但眼前這白髮蒼蒼的老人,卻是被自己親手勒死的;彼此既無深仇,也無大恨,是什麼原因使自己變得如此殘忍暴戾?竟致活生生地將人勒死?
為什麼?只不過為了一部劍譜——“擎天七式”。
當年天竺高增達摩禪師卓錫少林寺,演講禪宗。因見徒眾委頓,竟有於坐中飩睡著,乃創“羅漢拳”十八手以教之。其目的,不外慾先強健體魄,而後易收明心見性之功,以證大法。可見武術一道,並不是為了持強凌弱,殘殺爭狠。然而,如今莽莽江湖,卻成了血腥仇殺、強取豪奪的屠場,這與當年達摩授技的宗旨,差謬何止千里!
江濤越想越難過,心裡無限懊悔,木然又回到屍體邊。只見焦天祥雙睛暴突,滿頭白髮飄拂,臉上一片猙獰——似乎對未能獲得“擎天七式”劍譜,猶有深深的餘恨。
江濤嘆息良久,尋一截斷樹,在河邊挖了一個泥坑;抱起屍體,準備予以掩埋。忽然發現焦天祥腰間繫著一條厚厚的布裹,解視之下,竟全是金葉珠寶,約值十數萬銀子。焦天祥把這些鉅額財富帶在身邊,顯然早已有意獨奪劍譜,從此遠走高飛。
江濤略一沉吟,心頭卻掠起一絲奇想,喃喃祝禱道:“焦前輩,安心地去吧!你生前雖然沒有得到那份劍譜,但今後武林同道在提及‘擎天七式’的時候,一定忘不了‘銀鬚鰲焦天祥’六個字。千秋萬世,也將感念你的餘蔭。”然後,填土堆墳,並在墳前立碑為志。虔誠地拜了三拜,才迎著燦爛驕陽,大步而去。
滿腹陰霾,在這一剎那間消失殆盡——因為他已決定了一件勢將轟動天下武林的驚人之舉,古往今來很可能是頭一遭!
金陵,山靈水秀;六朝勝蹟,無盡繁華。
秦淮河的絃歌,經騷客名士筆下一渲染,為金陵城披上了一襲香豔的外衣,也替金陵城憑添了幾分書卷氣。是以沿河一帶,除了燕巢鶯居、紅粉勾欄之外,搜求豔詞名句、刻版印書的文坊,也應市而生。
靠近河西,有一條名叫“文華巷”的小街;簷寬不過五尺,卻比鄰設著二十餘家書坊,專營字畫裱糊和印書刻版買賣。每屆華燈初上時辰,文華巷中熙熙攘攘,遊客絡繹不絕。其中大多數都是儒服綸巾的書生文士,一個個負手踱著方步,行行止止;瀏覽坊間展出的詩詞古畫,偶爾也蒐購幾部絕版好書。
這些渾身酸氣的墨客騷士,也就是徽歌選色的風流種子。因而文華巷的生意跟秦淮河樂戶勾欄有一個相同的地方,那就是:白晝門可羅雀,入夜則戶限為穿。
這一天,午牌初過,巷子裡靜悄悄地;書坊學徒都半掩店門,躲在櫃檯後面打噸。巷口忽然緩步走進一位身著寶藍色儒衫的英俊少年。他一路遊目張顧,從巷口走到巷尾,又從巷尾走回巷口;徘徊約有盞茶之久,才停在一家招牌叫做“吟風齋”的書坊門前。
“吟風齋”是文華巷中規模最大的書坊,獨佔四間店面,壁上掛滿了名家字畫;左邊是櫃檯,右邊則是一張寬大的裱糊桌子,沿牆一圈全是書櫥。這時候,一名身穿黑衣短褂,年約五十餘歲的瘦削老人,正在櫃檯內吸菸。旁邊竹凳上,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學徒;嘴角誕水直流到下巴,身子一衝一衝地打噸兒。
少年略作沉吟,便舉步進了“吟風齋”。瘦削老人閃著一雙細眼,向少年微笑頷首,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