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有三,無後為大,卓家幾代單傳,人丁不旺,卓王孫更是二十成親,三十才做父親,卻不料生了個丫頭。
卓王孫卻樂呵呵的,一點兒也不在意。三十歲說年輕不年輕,說老也算不得很老,要兒子不能再生麼?再說,這閨女多可愛,烏黑彎曲的細眉毛,漆亮漆亮的眼睛。
小文君一天天地長大,會站了,會走了,會叫爹爹媽媽了,她的臉蛋紅撲撲的,眼睛忽閃閃的,那對烏黑彎曲的細眉毛,眉梢輕輕地挑著,彷彿會哭、會笑、會說話一般,家裡鋪上,街坊路人,誰見了她,都會忍不住多看那麼幾眼的。
卓家娘子的身體卻一天天弱了,非但沒能再給卓王孫添上一兒半女,反倒常常臥病不起。終於,就在文君七歲、已能似模似樣地握著買來的竹管筆、在門前的沙地上一筆一劃地寫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西漢初年道家學說是皇室推崇的主流學說,而儒家在漢武帝時才獲重視,所以這裡卓文君寫的是老子《道德經》的內容)的當兒,她去了,帶著不能為卓家傳宗接代的遺憾,被埋進了青城山麓,卓家先人長眠的墓地。
卓家父女哭了好些日子,漸漸地不哭了:畢竟,死人已矣,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下去。
卓王孫喪了娘子,來給他提親續絃的人,幾乎踏穿了他鋪子和私宅的門檻,雖然以前他們對卓家並不怎麼待見,但近來卻頗有些變化了,這一來拜小文君這個可愛的女娃兒所惠,二來,卓王孫自打不做刀矛、改做犁鋤後,生意越做越紅火不說,鄉親們也因這些鐵打的農具又趁手、又便宜,連帶對這鐵匠鋪的東家也平添了幾分尊敬。
但卓王孫總是笑呵呵地不置可否,倒不是他不想女人,他還是個血氣方剛的中年漢子麼,他是怕自己的乖女兒吃後孃的虧。唉,續絃這件事,還是等文君長大些再說吧。
又是幾年過去,如今的文君個字長得很高,已變得很喜歡照鏡子、穿漂亮衣服,喜歡揹著爹爹,偷偷用女僕的眉筆,去描自己那兩道又彎又細的眉黛了。
她現在已經有六個女僕——兩個年長的老媼,四個和她年紀彷彿的侍女,她的爹爹卓王孫,更已經擁有數百僮僕,他們全家也已從原先的小院,搬進了一座前後五進、園林環繞的大宅。不但僮僕、宅院,他還是一座冶山、九座鐵匠鋪、兩支大商隊、兩座桑果園和百餘頃良田的主人。
以往從不拿正眼瞧他的臨邛縣令、甚至遠在成都的蜀郡太守,都已成了卓家座上的常客,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大漢天子幾年前已廢除了商賈不得出仕的禁令,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卓家,已儼然是這一郡地方的首富了。
有時卓王孫會忍不住想起當日在青城山上,碰見的司馬父子來,沒有他們、尤其那個叫司馬遷的少年那番言語,他卓王孫決不會有今天。
聽太守和縣令說,司馬談仍然做著他的太史令,只是年紀越發老邁,已不堪車馬勞頓、四海採訪了;他兒子司馬遷倒是常常四海遨遊,為那部他父親寫了好久的史書尋訪口碑和史料,雖然年紀輕輕,詩賦的名頭卻已很不小了。
“唉,如此聰明的少年人,錦繡前程,學些什麼不好,如何也去學那些不中用的詩賦?”
聽到這裡,他忍不住搖著頭,眉毛也不由地擰緊了。
他一直很討厭詩賦,聽爺爺和爹爹說過,當年齊國、楚國,原本都比秦國強大得多,可結果都因為君臣上下,都喜歡吟詩作賦,結果國政沒人問、軍備沒人管,最後弄到亡國的地步。他還聽說,有個楚國大官,叫做什麼原的,詩賦寫得最好,後來因為後悔大家都跟著自己寫詩弄賦,連累得楚國打了大敗仗,就自己把自己裹成個粽子,跳進一條不知什麼江淹死了。
“爹爹就愛瞎說哄人了,”每當聽見爹爹嘮叨起這個故事,文君的眉尖就會笑得一勾一勾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