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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死的時候有多麼難過,她對這個孩子的恨就有多麼強烈。
她曾在無人的雨夜,在薛宓熟睡之時,抬手覆上她的脖頸。
纖細,脆弱,掌心處能感受到她細微的脈搏。
澱夫人面色平靜,緩緩收緊手指。
卻見年幼的女童有些不舒服地動了動,輕聲夢囈:“阿孃...”
“阿孃...你理理我...”
天邊突然閃過無聲暗雷,光芒瞬間照亮昏暗的屋內。
也照亮了澱夫人微微顫著的手指。
她試過很多次,卻一次都沒能殺了薛宓。
於是她故意冷落疏遠薛宓,生怕心中那點該死的憐惜一發不可收拾。
煩人的丫頭一天天長大,看著她與阿姐越來越相似的脾性,又意外發現了她小心藏匿的木劍,澱夫人只覺震悚。
她憤怒,惱恨。
——她怎能學劍?!
澱夫人近乎無情地折斷了她所有關於劍的念想,打壓她、漠視她。卻不想在薛宓口中竟聽到了那番能夠稱為她每夜噩夢的話。
那一剎那,她在薛宓的身上看到了阿姐。
天命難改,人之一生,皆有定數。
阿姐不懂這個道理,所以她死了。
可無論多麼厭惡這個孩子,無論多麼不想承認,在澱夫人想到薛宓日後可能會同阿姐一般,明知不可為,卻依然毫不遲疑踏上一條不歸路時,她害怕了。
所以她說:“你必須服。”
我不想你死,所以你必須服。
時光倏然壓縮交疊,她在對薛宓說,也在對十年前執意離去的阿姐所說。
這世間她已經待得足夠厭倦。
看過了昔日愛侶卻拔刀相向的大戲,又體驗了骨肉至親卻互相折磨的話劇。
倒在薛宓劍下的那一刻,燎原山火頃刻間揉碎成明亮日暈,起伏在一片悠悠雲間,映出晴空白雲,正是春光爛漫的好時光。
琳琅水閣之中,窗扇朝外開著,透亮的日光灑在院子中的碧樹庭花,鳥雀啁啾婉轉,有風絮絮吹進,揚起輕薄窗紗,高懸風鈴傳來陣陣清脆悅耳的聲音。
新婚燕爾的小夫妻笑盈盈地坐在一旁,看著眼前安靜溫柔的女子逗弄襁褓中的嬰兒。
她戳了戳嬰兒白嫩的臉頰,突然扭過頭,看向與她面容九成相似的女人,問道:“阿姐,她什麼時候會說話呀?”
“她才出生幾天啊,早著呢。”女人懶洋洋一笑:“我看你不是想知道她什麼時候會說話,而是想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學會喊你姨姨吧?”
一旁的男人面上笑意更濃。
她的心思被戳破,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小聲承認了:“...嗯。”
須臾火光起,將一切美好焚燒去,燃起滾滾濃煙模糊視線,女人回過神來,唯見少女烈焰之中的背影。
風鈴聲穿越時光,在火焰聲中悠悠響起,繼而輕輕散去。
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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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宓對這個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沒有任何好感,離開之時,她扯掉了澱夫人腰間的紫藤玉佩。
宓者,靜也。
母親,你且看好,我是如何頂著這個名字,做到你一輩子都做不到,也不敢做的事。
她早已決定要去何處,因而沒有片刻耽誤,翻山越嶺,終於站在那巍峨高聳的山門前。
得知她身負劍骨,看守山門的小弟子面上的隨意變為奉承與恭敬,他取來弟子名冊,問她的名姓來歷。
少女抬起下巴,輕蔑睨他一眼。
她說:“我叫阿宓,藐孤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