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 (第4/5頁)

秒。”

青年說:“沒有上次快。”

小姐問:“這次是多少隻?”

青年答:“三百七十一。”

小姐默默算了一下,笑道:“差不多。”

青年脫口而出:“慢了零點四一秒。”

海鷗在天上飛,飛呀飛,天高任它飛,不成規則,不解人意,不聽召喚。倘若只有三十七隻,要數出來也許不難。但放大十倍,就難了,幾乎不可能。因為必須要在短時間內數出來,否則隊形要發生變化,隊形一變化,陣容就亂了,前功盡棄。如是這般,你便成了希臘那個推巨石上山的可憐的西西弗斯了,永遠要從頭開始,無休無止。三百七十一隻海鷗,即便畫在紙上,固定不動,要用十六秒數出來都是困難的。這個速度相當於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書,還要隻字不漏,目力絕非常人所有。何況現在這些海鷗正以倉皇而逃的速度振翅飛翔,其難度可想而知。

不可思議!

但問題似乎不在這裡。問題是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奇怪的。誰會去數天上的海鷗?而他已經數了一路了,從大西洋數到太平洋,從天上數到地上,從室內數到室外。昨天早晨,大雨滂沱,東南風,他醒來時,看到舷窗玻璃上落滿密密麻麻的水珠子,他幾乎只看了一眼,就告訴他身邊的女人,玻璃上有大小共計一百一十一粒水珠。

這是一個怪人,他叫陳家鵠。

他身邊的小姐,嚴格地說已經不是小姐,他們已經成婚,是他的太太了。這是兩個月前的事,他們相識已有五年之久,但婚嫁的事情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完成的,起因是陳家鵠要回國了,他擔心一身民族正氣的父母大人不同意他娶這個女人,便在回國前訂下終身,用中國人的話說,是先斬後奏了。

陳家鵠回國是因為國難當頭,祖國的大片山河淪陷,包括他富庶的浙江老家也已經被東洋鐵蹄踐踏,可他娶的這個女人,卻是“鐵蹄之女”——日本人!

問題就在這裡,倉促成婚正因於此。

女人叫小澤惠子。

不論是三百七十一隻海鷗,還是一百一十一粒水珠,還是其他類似的情況,惠子從來不會懷疑她丈夫報出的數字的準確度。

“不可能出錯的,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她總是用這種反覆、加強的口氣安慰那些質疑的人,“他會穿錯襪子,會認錯人,但不可能算錯數字,絕對不可能。”

惠子其實不是個愛說話的人,更不愛說大話、狠話。她用溫順的表情與人交流、點頭、微笑,專注的目光,因為羞澀而泛紅的面頰。她像一棵小草,氣質是靜的,低調的,溫存的。她總的說是個傾聽者,面部言語豐富,說話小聲小氣,與她的年齡不吻合。她已經二十四歲,但誠懇、客氣的舉止,斂聲斂氣的樣子,更像個十八九的少女。少不更事,弱不禁風。但說起丈夫對數字非凡的敏感和特異秉賦,她總是出言果敢,不留餘地,變了個人似的。

這是因為,她見的實在是太多太多!

五年前,陳家鵠和惠子剛相識不久,首度相約出遊,去京都。那時惠子是早稻田大學數學系二年級的學生,長她四歲的陳家鵠是同系教授炎武次二的弟子。一個偶然的機遇,他們相識了,互有好感。暑假,兩人帶著一種曖昧的熱情去京都旅遊,搭乘的是夜班火車,早晨醒來,發現連喝稀飯的錢都沒了。有人趁兩人熟睡之際,不客氣地捲走了他們隨身攜帶的大袋小包。他們行囊空空,飢腸轆轆,身在客鄉,舉目無親,十九歲的少女,第一次出門的惠子,忍不住流下了怯弱的冷淚。她未來的丈夫卻對著天空哈哈大笑道:

“天助我矣——”

陳家鵠這聲底氣十足的感慨,感慨的是,老天終於給他理由和機會,可以在他默默傾慕的女生面前露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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