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繼續沉浸在由幾何方程式築建的虛擬世界裡。他不知道回去後滿腦子的幾何方程式對抗擊日寇能派上什麼用場,但每當他這樣猶疑時,李政信中的一段話彷彿是有魔力的,總會及時從腦海裡蹦出來,撲滅他的猶疑,堅定他的決心。
李政這樣寫道:
除非你已經認定,中國從此亡了,亡了你也不會心痛,否則,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的,在民族存亡關頭,祖國陣痛之際,你沒有在場。
回去就是為了在場,即使手無寸鐵,即使毫無作為;回去就是參與,就是表態,就是心意。何況,李政說兵器部也需要數學人才,雖然是大才小用了,但終歸是有用場的。他就這樣回來了,靠的是李政的一封信和他對祖國的眷戀。
因為是李政牽的頭,李政代表的又是單位,一路上他主要跟李政聯絡。中午,輪船在酆都停靠時,陳家鵠上岸給李政發了一封電報,告訴他情況,希望他派車來碼頭接,因為行李不少。
廣播裡用中英文通報說,輪船已經進入重慶地界,陳家鵠聽了興奮地跑回船艙,把正蜷在床上打盹的惠子拉起來,帶她到窗前,指著兩岸連綿、陡峭的青山峽谷,大聲地嚷嚷:“到了,惠子,到了,我們回家了!一晃又是三年,也不知我父母他們在重慶過得怎麼樣。”因為興奮,說話時面部動作太大,戴的假鬍子鬆掉了,他想重新粘上鬍子,但一時無從下手,便對上鋪的老錢發牢騷,“你看,什麼玩意兒,我連話都不能說。”
老錢跳下床,幫他粘好鬍子,笑道:“什麼玩意兒?就是靠這玩意兒,我們一路上才平安無事。”
陳家鵠拍拍老錢示謝,興奮令他話多,“我暫時保留我的看法。”
老錢瞪他一眼,“你們知識分子就是看法多。”
陳家鵠以眼還眼,橫眉豎眼地瞪著他,“你瞪我幹什麼,你討厭我就出去走走吧,你們當了我們一路的電燈泡還不夠嗎?”他們坐的是二等艙,有八個床位,這會兒其餘四人都出去看風景了,只剩下他們四個人,說話很隨便。這一路走下來,雙方已經很熟了。
老錢的助手小狄睡的也是上鋪,他下鋪一向不踩踏座,直接跳下來,像只猴子。他咚的跳到陳家鵠跟前,正經八百地問:“大哥,你說我們當‘電燈泡’是什麼意思?”
“傻瓜蛋子!”老錢拽著他往外走,“他罵你你還叫他大哥,走,別給我丟人現眼了。”
陳家鵠按住鬍子呵呵地笑,目送他們出門,回頭坐到惠子身邊,繼續剛才的話題,“惠子,我跟你說過,我們家以前不在重慶,去年底才搬過來的。”
“我知道,”惠子幽幽地說,“你們家以前在南京,因為……戰爭才……”
“是這樣的,”陳家鵠見惠子一臉愁苦,“你怎麼了,愁眉苦臉的?”
“我真擔心你的父母不歡迎我。”
“別擔心,”陳家鵠安慰她,“我父母都是讀書人,很通情達理的,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惠子想得很遠,“就算你的父母不介意,你家的親戚朋友,那些在戰場上喪夫失子的街坊鄰居,一定不會歡迎我這個侵略者的。”
陳家鵠笑起來,“你想得太多了,聽我的,別想得那麼可怕。我可以給你屈指算一下。”說著真的扳起手指頭繪聲繪色地給她數起來,“一,我們家新到一地,估計也不會有什麼親戚朋友;其二,鄰居嘛,畢竟是外人,咱們也不必太在意他們;其三,你不是侵略者,你是本人的妻子;其四,本人是他們的兒子,你是他們的兒媳婦;其五,在中國倫理觀裡,進門的兒媳婦就是女兒。那麼請問,誰家的長輩會不喜歡自家女兒的?”
“但願如此吧。”
“不是但願,”陳家鵠信心十足地說,“事實就是如此。”
但事實並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