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瞧——那素來清晰的銅鏡裡,他的身影像被蒙上一層濃霧,只看得見一塊塊模糊的顏色。
他當是鏡子髒了,上前拿手去抹,依然如故。鏡子裡的他,像個詭魅的影子,不真切地存在著。
他呆了半晌,不甘心地又去擦,也不知過去多久,鏡中的他才漸漸恢復到正常的模樣。
一時幻覺吧。他定定神,走出房門。
翌日,他著人將這面銅鏡扔出了家門,換了一面新的。
7
來這裡已經四天。
元芥有些心神不寧,練習時常常出錯。
三無並不多責怪,就算揪她的耳朵,也下手溫柔,臉上帶笑。
他從來都這個樣子。有錢沒錢,順境逆境,總是笑呵呵的,彷彿這世上根本沒有一件事能讓他難過。
幾天來,他們除了昨晚為了將軍兩口子專門表演一場之外,就無所事事了。至於那個不笑的女人,在看他們的節目時,跟平日也沒有什麼不同,只有在目光落在師父花臉上的時候,神情才有一點點難得的鬆動。她看出來了,將軍肯定也看出來了。
師父將所有的本事都使出來了,在她面前,他總是發揮得比任何時候都好,連摔跤都摔得更好笑。
師父還是惦記她的吧。元芥暗暗想。
昨晚的表演之前,她正給師父勾臉。以前都是他自己給自己勾,說她連個烏龜都畫不好,她不服,拼命練習,連覺都不睡。到現在,她已經能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意思,將他的臉改造成世上最誇張最可笑的面具。
最後一筆時,有人敲門。
將軍夫人站在門外,目光越過她,落在照著臉孔的銅鏡:“不妨礙你們吧?”
元芥朝三無擠了擠眼睛,他起身向她行了個禮,說:“不妨礙,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登場。夫人來此,所為何事?”
她進來,目不轉睛看著他,說:“真好,你又回來了。”
元芥看到她的眉眼在微微顫動,很像一個努力想笑,但還是失敗的人。
“好久不見了。”因為勾了臉,三無的笑容更燦爛了。
她沉默良久。
“元芥,你先出去。”三元轉過頭,“時間還早,出去隨便找個地方玩吧。”
“你讓一個穿得像猴子的人上哪兒玩去!”元芥撅嘴,扯著自己滑稽的表演服。
“你不穿這一身也像個猴子。”三元取出一塊碎銀子塞在她手裡,“去跟府裡的小廝賭花生玩吧,今天師父批准你。”
“有錢好辦事,兩位慢慢聊。”她的一張臉簡單要笑爛了,歡蹦著出了房間,還順手掩上了門。
她沒有去跟人賭錢,而是尋了將軍府中最偏僻的一個角落,將自己藏在水上回廊的最末端,趴在欄杆上看魚,臉上,再沒有一天開心的樣子。
屋裡,三無跟她對面而坐,她有些侷促,低頭擺弄著已經捏成一團的手絹。
“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三無笑著問,“愛笑愛鬧,很像我徒弟。你還認得那小不點吧?”
“記得。人小鬼大,變著法兒地榨我的銀子。”她慢慢道。
三無哈哈大笑。
以前……“以前”真是個不錯的詞。
8
那時的冬天比這幾年冷,他帶著大病初癒的元芥,在桃源的市集上賣藝。他自己穿著單薄,卻把元芥穿成了一個厚厚的棉球,倒在地上都能彈起來的那種。生意並不好。觀眾們時多時少,有時候演的不順,還會被人砸攤子。
但是,只要有他的表演,她都會來看,不管他演得好不好,她都大笑叫好。
“你不是那邊戲班裡的人麼,天天往這兒跑,不用表演麼?”他跟她很快就熟了,每次表演完,會了聊上幾句,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