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說有個完全繼承了他優點的好兒子,將來青出於藍,馳騁疆場,掃蕩蠻夷,前途不可限量。
我天生神力,握刀弄劍不在話下!
好小子,反應實在敏捷,上陣殺敵,就要你這般的機警!
這兵書,那些蠢材讀十年也記不住一句,你看過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將來必是大將之才!
這樣的話,充斥於他幼年的全部生活。父親眼中,所看到的全部的他,就是一個為戰場而生的“天才”。
父親沒有說錯,兒子的成就很早就超過了他。父親到戰死沙場的那一天,也只不過是個官拜從五品的武將罷了,連遺言都沒來得及留一句,甚至連屍體都沒找回來。
即便有如此溫柔的夜色,他的戰袍也減不去半分肅殺之氣,那些在戰場上飄蕩的死亡與鮮血彷彿嵌在上頭,一生一世也洗不掉,不管他是在人仰馬翻的沙場,還是寧靜安謐的桃源,他的大半個靈魂永遠陷在一片廝殺之中,不得真正的安寧。
原本以為,歷過千難萬險歸來,一場紅燭高燒的婚禮,一個守候多年善解人意的她,或許能將他的靈魂從另一個世界帶回來。可是他卻錯了,她的變故,將他推入了另一個悲傷又無力的窘境。
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好麼?讓她無從歡笑。
還是……她已然不將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了?四年前,他離開桃源的那天,她像從前每一次分別時一樣,囑他處處小心,無論如何也要安然歸來,彼時她帶淚的笑臉還清晰於眼膠。離家一整年,長也不長,短也不短,再歸來時,她容顏依舊,卻變了另一個人。
他不是沒有找人查探過。從他出徵到歸來成親的這一年,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偶爾會到城門處張望一番之外,沒有任何可疑之處。親自問她究竟怎麼了,她來來去去也只是說沒有什麼。
喜歡一個人才會對他笑。厭棄一個人,如何笑得出來。這般道理,三歲孩童也懂得。
他捂住心口,站到窗前。順手從旁邊的木架上取了一個小物事捏在手裡——一隻石頭雕成的小鸚鵡,半成品,還有隻翅膀沒有雕完,細看,還被摔爛過,又被細心黏好。
這是他小時候親手雕出來的玩意兒,為了雕得像,他還特意省下零花錢,往鳥販手裡買了一隻長得很神氣的翠毛鸚鵡,洗澡餵食,養得週週全全。然後趁父親睡著的時候,才拿出藏在床底下的工具,藉著月光雕啊雕。
可惜最後還是被父親發現了,他不是生氣,是震怒,砸爛了所有的工具,摔死了那隻已經會喊他名字的鸚鵡,指著他的鼻子罵:你是要當大將軍的人!不是去當石匠!有時間幹這樣的蠢事,不如多念幾卷兵書!
他抱著鸚鵡的屍體,不敢哭,不敢分辯。其實他很想跟父親說,他從未想過要當石匠,只因握著刻刀,把一塊粗鄙的石頭變成活靈靈的小動物,這落下去的每一刀都讓人高興,僅此而已。
從此,他沒再摸過刻刀,在那之後的漫長歲月裡,他的刀,只落在一個又一個的敵人身上,看著他們在自己的刀鋒下四分五裂,血肉橫飛。
以為生命中有了她,他便可以再像從前那樣,用自己最溫柔的手,拋掉所有殘酷血腥的記憶,雕出一段輕快愉悅的新生活,可,還是不能。
父親曾跟他說,兒子,爹視你如珍寶,愛之深,責之切。
她曾跟他說,端木大哥,筱青心裡,你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我愛你,甚於一切。
都說愛他,為何最終都讓他心如刀割。
他深吸一口氣,放下石雕,咬緊牙坐回椅子上,待到心口上的那股疼痛消減大半之後,才略略舒了口氣,擦去額上疼出的冷汗,起身朝房門走去。
經過一面銅鏡時,他的餘光從鏡面上掃過,整個人突然怔了一下,猛將頭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