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披著一件鬥蓬。他陪她走到街口,停下步來,胸口氣血狂湧,再也按捺不住,找了一個角落,一連吐了三大口血,方覺胸中窒悶之氣略為消減。然後掏出手絹將嘴角擦淨,走回原處,對那女子道:“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女子輕輕道:“你的傷要不要緊?”
他對著她微微一笑:“我沒事。……你還記不記得我?”
在路上,他一直扶著她的手臂,以為她是個嬌弱的女人,方才又受了一番驚嚇,不免走起路來腿軟。走著走著,漸漸有些惘然,不知道是自己扶著她,還是她牽著自己。話聲剛落,只覺女子手臂猛地一抖,靜如止水的嗓音中有了一絲異樣的波動:“你以前來過這裡?”
原來她早已不記得他了。
在那樣漆黑的屋子裡彼此裸然相對,他們並沒有說很多的話。而且那是他的第一次,無論怎麼做都顯得笨手笨腳,相信並沒有讓她得到什麼享受。
“來過一次。”
“對不起,真的不記得了。”她有些歉然。
“臨走的時候你要我不要再來了,所以我就再也沒來過。”
“我對所有的人都這麼說,”她已經完全平靜下來,語氣漸漸轉緩,“免得老被同一個人糾纏。”
這回答讓他意外,卻又讓他無話可說。
他又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這樣算下來,你掙不了什麼錢,滴夜樓的老闆會不會不滿意?”他一向聽說妓院的老鴇對□格外苛薄,略有姿色的就要整天被逼接客。像她這樣動不動就將人拒之門外,且不接受回頭客的,就算夜資再高,收入也極為有限。
三更笑了:“原來你在擔心我的生計問題。”
他窘然。
“我的確不怎麼掙錢。——清淡的時候還要貼上幾筆。好在我白日另有生意,可以相互彌補。”
他愈發驚訝,還想再問幾個問題,可是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她忽然停住了腳步:“你可還認得回客棧的路?”
他立即反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客棧?”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蜀中人氏。”
她抬頭凝視著他的臉,一縷月光正好照向他的額頭,他有一雙動人的眸子,寧靜如午夜的森林,幽深如秋日的湖水。她深吸了一口氣,淡笑:“我們就在這裡分手,行麼?”
“行。”他放開了她的手,繼續向東走去。
“謝謝你救了我,”她戀戀不捨地看著他的背影,平靜地叮囑了一句,“不過,分手之後,請忘掉我。”
“當然。”他沒有回頭,舉起手,做了一個“保重”的姿勢。
她站在街角,一直目送他走到下一個街口,方轉身離去。
…… ……
“咣噹!”
“關家娘子,這是什麼?”
“鹹魚。”
“啊……不必……藥錢實在沒有就賒著罷,年終結帳也行啊。”
“年終結帳也是鹹魚,還不如現在就給你。”小個子女人將一個沉澱澱的藤筐從肩上放下來。
那藤筐有水缸一般大小,足以將她自己全部裝進去。
老金坐在櫃檯邊,嘆了一聲道:
“聽我說句喪氣的話,關家娘子。這孩子又瘦又病,我看是指望不上的,還不如捐到廟裡,或許還管得了他幾頓好飯呢。”
“不是你的兒子,你當然不心疼了。誰說他沒指望……這不是活得好好的麼?”她溫柔地看了一眼在懷中熟睡的兒子。
已經五個月了,他看上去好像並沒有長大,還像一隻剛生下來的小貓一樣閉著眼蜷在布兜裡。稍有一絲風吹草動他就會發燒咳嗽,然後一病幾天,喂什麼都往外吐,連吃奶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