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吃過。”少年很客氣地答道。
“你若吃起它來,絕對不會像是在吹喇叭,對麼?”
“我想不會。”
群販又嘀咕了起來。
那饅頭大得好像一塊枕頭,人群都散盡了,他還沒有吃完。漸漸地,長街上燭火熒熒,行人冷落。他獨自站了一會兒,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沒有錢,居然連個落腳之處也沒有。倉皇之中拉住一個路人打聽,方知小鎮東頭的山腰上,有一座荒廟,以前是叫花子們常睡的地方。
“那裡倒是可以闢風闢雨,只是不大辟邪。小哥若還有別的去處就不要去了。聽說……鬧鬼。”
…… ……
那廟看上去果然頹敗。
窗紙上縱橫交錯著蝸牛吐下的銀線。大門虛掩著,歪向一邊。門前長草埋徑,幾塊斷石,零落一地,一株老樹被一枯藤纏得枝脈捲曲,張牙舞爪。山廟的背面是一片更加荒莽的山麓,連綿起伏,不見盡頭。乳白色的山霧卻像狂洩的海水從山頂湧下,在山廟的上方平鋪開來,當中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遠處春雷隆隆,閃電闢空,那漩渦緩慢地旋轉,在電光下,升騰著一團可疑的紅色……
可是雨聲和隱隱的雷聲,反倒給山廟增添了一種異樣的寧靜。他走到門口,看見一排雨水沿著前簷滴下,打在破碎的琉璃瓦上。門左有一隻破了口的水甕,水滴在那裡濺出一種奇異的回聲。疏密有致,彷彿隱含著某種誘人的節奏。他久久地凝聽著,思緒滑向遠方。
直待到他定下心神,才發現窗內透出一團微微的火光。
裡面有人。
他牽著馬,推開門,走了進去。
子忻就是在這裡第一次遇到竹殷的。
竹殷
竹殷是一位俊美的年輕人。一頭暗紅色的長髮,長眉廣目,嘴唇彷彿塗過油膏,略微發黑,卻飽滿豐潤。他穿著一件曳地的黑袍,深紫色的滾邊,繡著金線的腰帶,身上散發著一股蘭草的香氣。
子忻喜歡竹殷,是因為他的第一句話。
“不必擔心你遇到了陌生人,”竹殷眉目微揚,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一個草墊,“和陌生人說話,其實就是和自己說話。”
地上有一個小小的火盆,幾段枯枝裡火中畢剝作響。火的當中懸著一個小小的鐵架,上面烤著好幾個黑乎乎的動物。
學了七八年的醫,子忻已學會了對各種令人作嘔的形體保持漠然。何況他有些累,又有些冷,於是將手杖一拋,坐了下來。
“你是在烤老鼠麼?”
“這幾具死亡的輪廓難道看上去還像別的東西麼?”竹殷反問了一句。
“當然不是。”子忻微微一笑。
“能否挪一下你的右腿?你的腳下有一隻蟑螂。”竹殷打量著子忻,忽然道。
他的右腿原本麻木不仁,只好用手將它挪到一邊。
地上果然有隻半死的蟑螂。竹殷拾起蟑螂放到口中,嚼了兩下,慢吞吞地嚥了下去。
“我一直以為我已把這地方的蟑螂全吃光了。想不到還漏下一隻。作為晚餐前一道小菜,倒也不錯。”
子忻想笑,卻有些笑不出。因為這年輕人的舉手投足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高雅,與他口中骯髒的食物太不相稱。可是子忻卻不想讓自己顯得狹隘:“既然老兄喜歡蟑螂,可以想象,老鼠的滋味想必不錯。”
彷彿受到了恭維,竹殷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從袖中掏出一個竹罐,擰開,將一種紫紅色的肉醬倒在已漸漸熟透的老鼠上:“味道的確不錯。加上這個蚯蚓醬,就更好了。”
火中發出“哧”的一聲,幾團肉醬溢位來,滴到發紅的鐵架上,瞬時間已變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