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神間,隆隆雷鳴乍響,暴雨再次席捲而來,淹沒了惶惶的哭泣聲。
正殿大門突然開啟,一群穿著舞姬服飾的女子狂奔而出,瘋嚷著四散逃逸。她們早已花容失色,斑斕的霓裳被撕得破爛,襤褸得連乞丐都不如。
身後,酒氣沖天的金軍將領追來,逮著一個就攔腰抱起,若是掙扎,就拳打腳踢,將人按在汙水中,壓住對方肆意蹂|躪,瘋狂的笑聲如擂戰鼓。
種靈兒再次被守衛攔截,狼牙棒的尖刃冰冷地抵在了她的胸口。
不遠處的一個少女半途被人拖了回去,一腳將她踹倒在地,鷹撲而上,扯下了她僅剩的褻衣……
“啊——”
少女猛烈掙扎,不堪折磨,只能咬舌自盡。她赤身裸體被拋棄在暴雨中,死不瞑目,狠狠盯著跨在她身上的蠻人,滿腔憤恨。
種靈兒記得清楚,那張臉,是金朝二太子完顏宗望,正是北上途中幾次三番試圖強佔她的元帥之一。
再也忍受不住眼前的衝擊,種靈兒悲憤不已,奮力關上殿門,癱坐在地,雙手抱膝埋頭哭了許久。
最終,她抬起頭,紅著雙眼拔出了匕首。
匕首是一個年逾七旬的老者在北上途中尋機悄悄給她的。那位老者自稱是隸屬西北軍的一名副官,跟隨种師道御夏抗金,半生戎馬。
當初种師道被蔡京、童貫汙衊彈劾隱居南山豹林谷時,他也一直隨侍在側,深知其在家國危亡之際的憂憤與志向。
種靈兒記得那一日,難得地天朗氣清,北上隊伍開進行至了一處開闊的草地。金軍守備鬆懈,看守她的侍衛被幾個大將招呼去打馬球。
不一會兒,車窗布簾被掀開,遞進來一塊錦緞,裹著掌長的短匕。
蒼老深沉的聲音從外飄來:“奉太上皇口諭,刺殺完顏晟。”
“我?!”種靈兒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武器,往簾外探去。
第一眼,望見了遠處。
馬球對戰塵土飛揚,太上皇佝僂著背於完顏宗望身側旁觀,來回踱步,口中唸唸有詞。
種靈兒不由怔了怔。卻又聞窗外一聲帶著哽咽的嘆息:“太上皇正奉命為球賽作詩取樂……”
側身掀簾,她看見了站在泥地裡的老人,白髮蒼顏,衣衫破爛,露出了上身的新痕舊傷。胸口處箭鏃剜過的窟窿觸目驚心。他滿臉褶皺,目光卻熠熠生輝。
猶豫片刻,種靈兒將匕首遞了出去,低頭垂眸,聲色清冷:“因為……我是種家人嗎?”
她落下簾子,眼眶酸潤,卻輕哼了一聲,倔強道:“先是夏、後是遼、現在是金,種家三代鎮守國門,馬革裹屍滿門忠烈,結果呢?!
若太上皇和皇上能辨忠良、除奸佞,採納爺爺的諫言,國不會亡,家不會破,我叔公也不至於在太原因援軍失約而戰死。自作孽,不可活,我不會救二帝的!”
“你救的不是二帝,是天下萬民!”
馬車外,老者推回了匕首,聲音剎那洪亮堅|挺:“種姑娘,請代種老受末將一拜!”
種靈兒聽見了衣袖摩擦發出的響動,微微發顫,淚水奪眶而出。她迅速平撫了情緒,再次嵌簾,老人的背影卻已經被馬球場橫卷而來的煙塵浸沒。
“爺爺,你叫什麼?”
聽見身後傳來的喚聲,那背影頓了頓,沒有回答,繼續前行。
不知何時,暴雨驟停,渾渾噩噩的烏雲流散,露出一輪紅月,像極了西域嗜血的彎刀。
殿外再無任何動靜,一片死寂。
忽地,寢殿大門被“吱嘎”開啟,守衛用女真語喊了一聲“陛下”,嗓音如同野獸低吼。
種靈兒心頭一凜,慌忙躺倒於榻上,一手緊握匕首,墊在身下腰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