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丹的聲音充滿慈愛和關切。
“哪有的事!”
“你親手製作的那頂紫色花冠,今晚我怎麼沒見到?它的主人沒來嗎?”
“也許她臨時有事。”西平不想在母親面前表現得那麼激烈,但掩飾不了神色的黯然。
“找個機會單獨邀請一下,怎麼樣?”
“不要!”西平脫口而出,但立刻覺得這未免過於拂逆了母親的好意,便稍稍緩和地補充:“現在不是時候……”停頓了一下,他又淡然一笑:“爸爸走後,我會很忙的,不是嗎?”
他想用輕鬆的神態、語氣消除母親的疑惑。
最期六下午。法租界愛多亞路和虞洽卿路口的“大世界”遊藝場附近。
這是上海灘的一扇視窗,非常集中、非常突出地反映著舊上海的畸型繁榮和極度嘈雜。這裡一年四季都是人頭擠擠,鬧鬧嚷嚷。“大世界”各劇場裡的音樂聲、鑼鼓聲時時傳出;放在靠近門口的大廳裡的那些“哈哈鏡”面前不斷響起好笑聲和驚歎聲,吸引了許多人在“大世界”門口的鐵柵欄邊不肯離去。這裡的票房一天到晚亮著彩燈,張開大口貪婪地吞食著滾滾而來的錢財……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白衫黑裙,頭髮用一根寬寬的緞帶紮起,雙手抱著個大書包,走得很慢,眼光在“大世界”兩旁石牆上五光十色的廣告中尋覓著什麼。
她就是白蕙。
今天下午她早早離開學院,獨自步行來到這裡,已經仔細地看了好一會。石牆上到處是商品廣告和影劇海報,從“小囡牌”香菸、“美女牌”冰淇淋、中法藥房的“艾羅補腦汁”到祖傳秘方專治性病,乃至割瘊子、挖雞眼,幾乎應有盡有。又有大世界“玫瑰歌舞團”演出《特別快車》,胡蝶、夏佩珍主演《火燒紅蓮寺》乃至天蟾舞臺、共舞臺的京戲班子的大小海報。可這些都引不起她的興趣。
微微嘆了口氣,白蕙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她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一張“招工啟事”,不覺精神一振,認真看去:“豐祿貨棧,招工十名,報酬優厚,只要男性……”白蕙苦笑了一下,失望地走開。
正當白蕙準備跨過馬路到對面再去看看時,沒想到劈面遇上了丁西平。
丁西平夾著一個碩大的公事包,正與另兩個年輕人邊走邊談,剛過馬路,突然發現了白蕙。
“白小姐!”
“哦,是丁先生。你好……”
西平的兩個同伴也都停住腳步,朝白蕙點頭微笑,白蕙略略一笑作答。西平朝這兩個青年低語了一句,他們便很禮貌地向白蕙說了聲再見,沿著馬路走了。
西平看著白蕙,客氣地說:“白小姐,久違了,這一向還是那麼忙嗎?”
白蕙聽出西平聲音中略含不滿和譏諷之意,便主動說:“丁先生,我要向你道歉。上次你家的那個晚會,我因為臨時有事……”
“還提它幹嗎,兩、三個禮拜了,我都忘掉那回事了。今天怎麼有空出來逛馬路了沒去蔣家授課?”
“原來丁先生還不知道”,白蕙的聲音很低,“我已不再去蔣家了。”
西平“哦”了一聲,不覺恍然大悟。那次晚會後,他去過一次蔣家,挑選的是白蕙授課快完的時候。但他只見到繼珍,卻沒見到白蕙。他不想讓繼珍窺見自己的心事,覺得不便開口詢問。他既不問,繼珍自然也隻字不提,就那樣東拉西扯幾句,告辭而去。這以後,他又在吉慶坊弄口等過兩次,當然也是失望而歸。這不禁使他想到,白蕙是有意在躲他。傲氣和自尊使西平決定不再去找她。今天才知道,原來白蕙已不再去蔣家教課。
“為什麼不去蔣家了?另有高就了嗎?”西平戲謔地間。
白蕙苦笑一下,說:“被蔣小姐解僱了。”